暴雨侵袭京津冀

时间:2024-11-15 10:00:05 公文范文 来源:网友投稿

王丽娜 樊瑞 周缦卿 金贻龙

2023年8月1日,北京市房山区,大石河上一处桥梁坍塌。图/法新

数千公里外的一场海上风暴,使得中国华北地区遭遇罕见的暴雨和洪灾。

2023年7月28日9时55分前后,形成于菲律宾以东太平洋海面的超强台风“杜苏芮”,经过一周的奔袭,其中心在福建省晋江市沿海登陆。随后,“杜苏芮”掉头,向西北方向移动,待其经过安徽省安庆市宿松县境内,已减弱为热带低压。

尽管已是强弩之末,“杜苏芮”残余环流遭遇华北北部“高压坝”拦截,加上太行山和燕山山脉地形抬升等共同作用,7月29日至8月1日,京津冀地区出现一轮极端暴雨过程。

8月3日,国家气象中心副主任张恒德在新闻发布会上表示,京津冀等地出现的极端强降雨,区域降雨过程强度超过了华北历史上三次极端暴雨(1996年“96·8”、2012年“7·21”和2016年7月18日至20日),为历史罕见。

此次强降雨过程呈现出持续时间长、累计雨量大、极端性强等特点。北京大部、天津、河北中南部等地出现暴雨到大暴雨,部分地区为特大暴雨,局地最大雨量达1003毫米。其中,北京降雨持续时间达83小时;
河北邯郸、邢台等地连续出现大暴雨到特大暴雨。

除京津冀,山东、河南等省也遭受本轮暴雨过程影响。

为何此次强降雨造成如此大范围的影响?国家气候中心发布消息称,水汽充沛、高压坝阻挡和地形抬升的共同作用,造成了此次京津冀地区极端降水。京津冀鲁豫五省市的417个国家级气象站中,有334站降水量达暴雨及以上级别。累计雨量超100毫米的面积有20.6万平方公里。

暴雨亦引发了多地的洪涝灾害,在京津冀,北京的房山区和门头沟区、河北的涿州市等地,灾情尤为严重。连日来当地政府和民众不断进行疏散、泄洪和自救,军队和各地救援队亦驰援救灾,但面对空前暴雨洪灾,救援仍显不足,灾害损失超乎想象。

暴雨来袭

7月29日20时开始,北京市门头沟区持续强降雨。

7月31日10时,北京市气象台发布分区域暴雨红色预警信号:北京市强降雨持续,预计7月31日10时至8月1日8时,门头沟、延庆、昌平、房山等部分地区有大暴雨(100毫米-150毫米),个别点特大暴雨(250毫米)。预计,平谷、顺义、朝阳、东城、西城、大兴、通州有暴雨(70毫米-120毫米),局地大暴雨(150毫米),降级发布暴雨橙色预警信号。山区及浅山区出现强降水诱发的中小河流洪水、山洪、地质灾害等次生灾害风险较大,城市低洼地区容易出现积水。

一个小时后,北京市水文总站升级发布洪水红色预警,提请市民远离河道,确保自身安全。

截至7月31日12时,北京市多条路段出现积水断路。另外,门头沟、房山还有塌方和小规模山洪等突发情况。

当日15时许,人民日报客户端发布消息称,门头沟区平均降雨320.8毫米,有11个站点超过400毫米,有2个站点超过500毫米,妙峰山高山玫瑰园站达到580.9毫米。门头沟区在上午的抢险巡查时,于河道中发现两人,均已失去生命体征。

随着一条条预警信息的发布,暴雨仍在持续。

北京市防汛抗旱指挥部发布信息称,截至8月1日6时,此轮强降雨已致11人遇难,27人失联。当日下午,北京市应急管理局发布消息称,此前公布的强降雨失聯人员中,有14名人员已经取得联系,确认安全。

河北灾情同样严重。

至8月1日12时,此次强降雨造成河北省87个县区54万余人受灾。其中因灾死亡9人(保定市4人,邢台市5人),因灾失踪6人(保定市2人,邢台市4人),灾害造成的经济损失仍在统计中。为有效应对此次台风暴雨洪水,截至当时,河北省陆续启用7处蓄滞洪区,分别为宁晋泊、大陆泽、小清河分洪区、兰沟洼、东淀、献县泛区、永定河泛区,完成转移84.74万人。

本组地图绘图/地理公社

8月1日过后,暴雨方才逐步止歇。

北京市气象局官方微博通报,7月29日20时至8月2日7时,本次降雨天气过程记录到的降雨量极值出现在昌平的王家园水库,为744.8毫米。

通报显示,北京地区最早有仪器记录到的降雨量是发生在1883年7月23日-29日的降雨天气过程,记录值为510.3毫米。1891年7月23日,北京地区记录到609毫米的强降雨过程。这个记录是本次过程之前记录到的最大降雨量。2012年7月21日,北京地区记录到的最大降雨量541毫米。因此,本次降雨过程极值已显著超过北京地区记录到的降雨极值,为北京地区有仪器测量记录140年以来排位第一的降雨量。

8月2日,经北京市防汛指挥部综合研判,北京东城、西城、朝阳、平谷、通州、大兴、密云、顺义、怀柔、延庆等地区解除防汛预警响应。房山、门头沟、昌平、海淀、丰台、石景山调整为防汛黄色(三级)预警响应。

但与此同时,北京市防汛指挥部表示,房山、门头沟、昌平、海淀、丰台、石景山地质灾害为红色预警,提醒民众减少山区出行,远离河道等危险区域,密切防范崩塌、滑坡、塌陷次生灾害。

据中国天气网发布的消息,8月4日,北京还将有雷雨天气,雨量可达中雨,局地暴雨,并伴有雷电和8级左右阵风。暴雨黄色、大风黄色及雷电黄色预警生效中,需注意防范。

中国气象局原副局长、中国气象服务协会会长许小峰对《财经》记者表示,这次北京呈现持续降雨时间长、累计雨量大等特点,与2012年北京“7·21”特大暴雨的短时遭遇极端强降雨不同。受强降雨影响,北京城区还比较平稳,但是北京西南部山区等地受降雨影响,洪水、山洪、地质灾害风险较大。

灾情紧急

7月30日晚,在京西村庄——门头沟区丁家滩村,中雨、大雨轮番下个不停,在铁路道口值班的老艾,一宿没合眼。7月31日近10时,老艾收到通知称,村里受降雨影响,可能停水停电。

想到60岁的老伴还在家里,老艾紧跑慢跑往回赶,到家里拿出桶和盆,刚接了两盆水,就停水了。老艾再看屋里的灯,“啪,没电了”。

7月30日5时许,张家口居民张姗姗起床,等她背上双肩背包,手牵着女儿出门时,外面下起小雨,她们是去赶近7时从宣化站发车的Z180列车,孩子要去姥姥家过暑假。列车晚点了约一小时,张珊珊和女儿走进车厢,在车上等了两个多小时还没开车。雨还在下,但不大,张姗姗此前看过天气提示有暴雨,她想着回家“不等了”,可六岁的女儿想去找姥姥,不愿下车。晚点约三小时后,Z180从宣化站发车。

7月30日18时32分,小曲在朋友圈写下“13个小时”——这天早上6时,K396次列车停靠张家口站,小曲上车,原定3个半小时的车程,直到13个小时过去了,列车还因为暴雨停在山野间。

“下雨,(晚点)能理解,开始谁也没当回事。”小曲告诉《财经》记者。据小曲回忆,7月30日中午,乘客在餐车还能买到吃的,到了当天下午,小曲看乘客抢着买盒饭,便加入排队行列。排了一个多小时,到了餐车售卖处时,乘务员告知没饭了。有的乘客着急了,乘务员站在高处喊起来,安抚乘客们。

算上等车和延误的时间,已过去十多个小时,又买不到饭,有一点“怨气”的小曲,看到乘务员耐心解释,便又释然,还“觉得自己不懂事”。18岁的小曲,是一名即将上高三的中学生,她觉得“那个乘务员很好”,便举起手机录起来。

在小曲的视频记录里,乘务员让大家别着急,并解释说,前面有塌方,她们走了七八百米搬运物资,“我也是别人家的孩子,穿了这身衣服,我得对得起大家”。

7月30日晚上,K396列车上的小曲、Z180上的张姗姗母女,在闷热的车厢里度过一夜,外面的雨声时大时小。后来小曲才知道,停车的地方叫落坡岭,这里也属于门头沟区,当地铁路线网交织,是连接京西到北京城区的重要铁路枢纽。

当天,因持续强降雨,导致北京丰台至沙城铁路(丰沙线)遭遇严重水害,K396次、Z180次、K1178次三趟列车被困北京门头沟山区。

7月31早上,列车上的食物所剩不多。小曲听说,列车人员熬了一大锅粥,老人和孩子优先,“能打到一小份”,但小曲没去拿。

同天早上,张姗姗列车上的乘务员煮了挂面,用盛汤的塑料小碗装着,同样优先分给老人孩子,“还叮嘱大家,塑料小碗用完别丢,车上没有了”。列车上余下的火腿肠,分给了孩子们。中午时,Z180的乘客们开始下车,寻找落脚点。走下车厢时,张姗姗一抬头看到不远处的污泥水,“像小瀑布一样泻下来”。

7月31日清晨,在门头沟镇以南的房山区周口店镇一个物流集配站,员工们清点货物,货车司机们忙着装货。早上,物流站正是提货高峰期。“除了两家没来,片区内的货车司机都来了。”物流从业者张勇(化名)说。

当天,张勇驾车赶到这处物流站时,雨势渐大,车子的雨刷都不能及时刮去雨水,他比平时晚到了半小时。清点货物时,张勇听到几十米外的货车司机们“使劲吼叫”,“我还以为打架了”。张勇扭头一看,在北边方向,“黄黑色的水像海浪一样卷过来”,他也喊起来。有些司机想跑过去挪车,张勇喊着,水来了,“赶紧跑”。

避开洪水的方向,张勇他们跑向仓储站的东南角,地势高一些。仓储站里的水不断上涨,很快,水深的地方就达到了约1.6米,一些人爬到了两三米高的物流仓储篷的架子上。张勇从小在南方长大,对洪水并不陌生,但突然涨这么深的洪水,他还是第一次遇到。

7月31日,家住北京房山区长阳镇的姜先生居家办公。姜先生在海淀的一家互联网企业工作,平时主要乘坐地铁上下班。当天,姜先生称,途经房山的地铁线路受到影响。当日14时许,燕房线轨道交通因降雨原因,为确保乘客安全,全线停运。

降雨持续不停。7月31日上午,房山区周口店镇的一位居民,试图开车去镇上的超市买菜,那时水沒过了车轮的三分之一,“我就不敢开了,我的是轿车,不比SUV,担心转弯处水更深,会熄火”。之后雨停了一个多小时,车能开出去了,开了五分钟左右,这位居民到超市买了零食和菜,还提回来六桶水,“放饮水机上的那种大桶水”。

这位居民家里的网络也断了,“听说是哪儿压断了管子,在抢修”。而微信群里一位老人在向村委会求助,“快给我找人吧。又漏了!刚好漏在床的位置,又灌水了!”

这里往南约30多公里处,是河北省涿州市码头镇。

一直生活在码头镇南芦村的陈松今年快42岁了,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水。7月31日6时多,陈松起床,出门看到村里主街的水快到膝盖了。一个小时前,村书记在群里喊,水已经来了。“但是大伙儿都在睡觉,大部分人还不知道水真的来了。”陈松说。

从7月29日开始,南芦村的村书记一直在发大雨预警信息,告诉村民雨水来势汹汹。村里早已准备了撤离点,比如南芦村往塔西郭村撤,地势高的村对接地势低的村。

群里消息不断,雨也没停。7月30日,大雨下了一天。

到7月31日清早,南芦村里的大喇叭在播报撤离消息。10时左右,村里断电了,喇叭声停了,约一个小时后,自来水也停了。

陈松家的房子有两层,他和妻子、15岁的儿子同住。到了7月31日中午,陈松还没有撤离,他想着,指不定待会水就退了,“坚持几天”。停水之前,陈松打了六桶水提到二楼。

洪水越涨越猛,7月31日接近傍晚时,陈松家的一楼淹没了,水深近2米。

7月31日晚上,小曲和同车乘客们留宿落坡岭居委会,有些小孩和老人被安排睡到村民家中。夜宿在偏僻的地方,手机断网,有小孩子哭叫,衣服湿漉漉的粘在身上,小曲难以入睡,“有人坐了一晚上”。

被困,自救

8月1日凌晨,“那雨就像往下泼。”陈松说,他和妻子被惊醒,站在窗边看,“盼着雨赶快停”。

到了中午,陈松所在的村子早已一片汪洋。这时,陈松听说救援队来了,看到水快涨到二楼了,他觉得不能再坚持了。随后,陈松和家人每人带了套换洗衣服,穿着拖鞋,从二楼窗户跳到阳台,又从阳台跳到配房的房顶,再从房顶沿着墙根往下爬到救生艇上。

这是一艘带有马达的皮划艇,艇上有三个救援人员,因此一次只能容下五个村民。小艇在村里开了15分钟,到了水浅处,陈松和家人们被转移到一辆铲车上,随后坐上路边等待的大巴,被送往涿州市的集中安置点。

2023年8月2日,北京市房山区,琉璃河镇平各庄村安置点因有水灌入,受灾民众被转移至良乡体育馆等多个安置点。图/视觉中国

陈松说:“我媳妇的首饰、存折、现金都没拿,牙刷洗漱用品也没拿,带着一套衣服和手机赶快走了。如果不上这趟救援艇,下趟什么时候,能不能轮上都不知道,着急了。”

滞留在落坡岭的K396列车乘客们也着急。8月1日早上,天刚蒙蒙亮,小曲和几个车上同伴讨论,要不要走出去。待天大亮后,几名乘客商量着,列车在山下停着,不如去車上碰碰运气,看能不能找到吃的。有人则提议,可以顺着铁轨走出去。

一行十多人决定下山,小曲也跟着,雨一阵一阵下,很快全身湿透,小曲脱掉外套继续走。走进一处隧道,前后看不到亮光,他们靠着仅存的手机电量照明,“只看到脚下的一点点亮”。走了七八百米才走出来,不知道前方情况怎么样,小曲一度感到有些慌张。

还好,徒步一个多小时后,遇上一队救援人员,由他们带着走了一段,又继续徒步,一路上,他们看到有多处塌方,穿行六七个隧道。下午到达琉璃渠村时,终于看到公路,小曲他们高兴坏了。

接近傍晚时,小曲找到住宿的酒店休整。8月2日,手机信号恢复后,小曲打开手机,看到她在社交平台发的那段列车员视频,有70多万的点赞量,评论近5万。

8月2日中午,在安置点留宿了两个晚上,张姗姗母女决定跟随几个带孩子的家长爬山出去。当时,救援力量已经集结在附近村镇,救援人员正在安排带领乘客下山。在集结点等了一个多小时,张姗姗和几名家长担心,等下午天色越来越晚,天黑前不一定能走出去。

最后,张姗姗扔掉了装着衣服的背包,牵着女儿开始爬山。一路上,大家很少说话,要保存体力,但得不时夸奖孩子们,鼓励他们。张姗姗的女儿六岁,从来没爬过这么久的山。

走了三四个小时,终于下山时,张姗姗和同行者,赶上了当天最后一班救援车辆。

这次暴雨,陈松家里的电冰箱、电视机、贵重家具全部被淹。陈松还有两个干洗店、一个洗鞋店,也全部被淹。今年3月8日,陈松记得这个日子,他买了辆新车,一辆本田CRV,才跑了3000公里,现在那辆车不知道被冲到哪里去了。

陈松脱困时,家住北京房山区的张勇蹚着浑水和淤泥,在附近寻找他的车。突然而至的洪水,冲跑了张勇八辆车,包括柴油货车、新能源货车和一辆家用轿车。40岁的张勇,在物流业打拼约20年,从早先的文员做起,攒钱后买了多辆货车。

在张勇的努力下,有货车被找到了,但车厢底部塞满了杂草、淤泥,车玻璃被撞花了。张勇的轿车被一棵树拦在水中,左右两边被“撞得不像样子”。他的心里五味杂陈,妻子安慰他,“人没被冲跑就好”。

集结救援

各方救援力量不断集结。

北京蓝天救援队7月30日向社会公布全市各区24小时紧急救援电话。蓝天救援队的一名队员告诉《财经》记者,队员从前一天开始待命,“有时间的都出来了”,但一些路段因积水断路,需要绕行路过,给救援造成一些障碍。

7月31日,身处河南商丘的蓝天救援队员梁晓宇,收到河北省邢台市宁晋县防汛抗旱指挥部发来的求助信息。邢台市在7月29日至8月31日普降大到暴雨,宁晋县北沙河附近多段河堤出现漫溢,急需专业救援人员和装备。

7月31日14时,梁晓宇所在的蓝天救援队在河南永城当地召集了16人,带上冲锋舟、手电筒等救援设备后,开着红白相间的贴有“永城市民政应急救援队”几个大字的救援车,火速驰援。

驱车400多公里后,梁晓宇和队友赶到宁晋县参与救援。顶着暴雨,帮助大曹庄镇政府转移了两个街道的受灾群众。

受灾严重的北京门头沟、河北涿州等地也一直受到各方关注。在完成宁晋的救援任务后,8月1日下午,梁晓宇和队友驱车300公里前往涿州。梁晓宇记得,8月1日16时左右,出涿州高速时,当地没有收取高速费。

经涿州市经开区派出所安排,梁晓宇和部分队友的任务是前往大兴机场涿州城市航站楼。在当地一位村民向导的带领下,队员们驾驶冲锋舟,成为首批到达航站楼的救援队。

大兴机场涿州城市航站楼于2021年12月30日正式启用,是大兴机场投运以来运营的第三座城市航站楼,同步开通涿州至大兴机场的巴士线路,便利涿州居民乘坐巴士往返大兴机场。

梁晓宇提供的救援视频显示,前往航站楼附近的路面已经被土黄色大水覆盖,水快淹到红绿灯高度。

当时,航站楼有七八十名旅客和工作人员被困,而周边的水深已经有四五米。8月1日18时许,梁晓宇来到航站楼时,被困旅客靠在二楼的玻璃前张望,正在焦急等待救援。梁晓宇所在的救援队出动两艘冲锋舟,救出多位被困人员。

8月2日,住在门头沟的老艾夫妇,被前来救援的武警战士救出洪水淹没的村庄。手机通信恢复后,老艾从网上看到,丁家滩村的牌楼一度在洪水中只露出“顶部”。

8月2日早上,彻夜未休的唐宗琨已连续忙碌十多个小时,一晚上接听求助电话,与志愿者整理和统计信息,对接救援队和政府有关人员。

得知一支救援队已经到达求助点,成功救援,是唐宗琨最有成就感的时刻。8月2日一大早,他接到一个求助电话,对方在涿州刁窝镇西北的东张村附近,困在楼房里出不来,求助者说,自己楼下的对面还有五名群众,困在水里,“抱着一个柱子,柱子快塌了,旁边的树也快断了”。求助者告诉唐宗琨,“求助者还在电话里哭,说救救我们吧”。

唐宗琨的心揪起来,立刻上报信息。过了一会,求助者又打来电话说,快坚持不住了,他们已经在水里泡了十多个小时。这让唐宗琨很是受挫。他告诉《财经》记者,“我们就像是他们的救命稻草,他们抓住了我,我就必须得尽力。”

9时许,经过对接、协调,一支救援队前往求助者所在的地点救援,唐宗琨说,“悬着的心放下来了。”

唐宗琨今年24岁,从大学时期就开始做灾难志愿者,志愿支援过河南“7·20”暴雨,8月1日晚上,他联系到救援团队参与涿州救援协作。

接听求助电话时,唐宗琨遇到哭着求救的,还要再安抚对方几句,“他们越是不冷静,越有可能遇到更大的危险。”他叮嘱求助者,不要慌张,请耐心等待,“我随时都在,我会一直陪着你们”。

被困在洪水中的老人和孩子们,也让唐宗琨格外担心。他说,等待救援的有不少人是留守在村里的老人和孩子。一位求助者说,涿州靖雅中学附近,有两个老人,一位老人癫痫发作,还有一个老人摔伤,血流不止,急需救援人员协助转运。好几条求助信息称,有老人心脏不好,还有刚做过心脏搭桥手术的、血压高的等各种疾病。还有人求助称,有两天没有进食,现在还缺水,“救援和物资都需要”。

在涿州市码头村村民的一个微信群里,《财经》记者看到,近500人的群里,求助信息不时弹出:“胡同里还有三家没撤离,六个老人、一个小孩”“家里老太太90岁”“七个月孕妇带一个两岁的孩子,在胡同里面等待救援”“两个老人被困二楼,80多岁了,肺气肿,紧急情况,需要救援”“心脏病,卧床不起,等待救援”……

8月2日一早,李威从北京房山区良乡赶回码头村,约20公里的路程,她骑着电动车跑了40多分钟。急着回家,是因为李威自己家和叔伯家,还有四个老人、五个孩子困在洪水中。

心一直揪着,8月2日,李威站在码头村村口的道路上张望着,家里的亲人还没出现。一扇破旧的木板,載着一对中老年夫妇漂出来了,这是他们自制的“船”。过了一会,一个老人抱着未满月的婴儿被转移出来了。

2023年8月2日,河北省涿州市码头镇,多支救援力量在转移受灾民众。图/中新

一名四五岁儿童从洪水中转移出来时,喊着“渴”,但扫视了一圈现场没找到水。这让李威难过得哭起来,她骑上电动车去附近买来三箱水、一袋面包和两箱小孩子爱吃的干脆面。

8月1日下午,涿州市委宣传部工作人员对《财经》记者表示,涿州市全力做好强降雨防范应对工作。“受上游洪水过境影响,涿州市河道行洪和城市内涝风险加剧,防汛形势十分严峻。境内北拒马河、小清河、白沟河等多条河流流量较大,小清河分洪区、兰沟洼蓄滞洪区已相继启动。”

针对近期京津冀地区暴雨洪涝灾害,8月1日,财政部、应急管理部紧急预拨1.1亿元中央自然灾害救灾资金,支持三省市做好防汛救灾工作,由地方统筹用于应急抢险救援和受灾群众救助,重点做好搜救转移安置受灾人员、排危除险等应急处置,开展次生灾害隐患排查和应急整治、倒损民房修复等工作。财政部要求三省市的省级财政部门及时下拨中央财政补助资金,切实加强资金监管,充分发挥资金效益,把保障人民群众生命财产安全放在第一位,最大限度减少人员伤亡和财产损失。

暴雨何来

此轮暴雨影响广泛。

台风“杜苏芮”残余环流携丰沛水汽北上,受到华北北部“高压坝”拦截,加上太行山和燕山山脉地形抬升等共同作用,除京津冀地区,山东、河南等省也遭受本轮暴雨袭击的影响。

“台风残余环流北上进入华北区域的情况并不多见,一旦发生,易造成较强降雨。”许小峰对《财经》记者表示,此次强降雨发生在华北的雨季,即7月下旬8月上旬,台风残余环流与适合北方降雨的大气环流相结合,造成了京津冀等地区的大范围持续性强降雨。

这次降雨在北京呈现出持续时间长、累计雨量大等特点,多个测雨站点的雨量超过历史极值。许小峰表示,目前看受强降雨影响,这次北京城区还比较平稳,但是北京西南部山区等地受降雨影响,洪水、山洪、地质灾害风险较大。位于北京西南部的门头沟、房山地区往往首当其冲与偏南气流交汇,且这两个地区都是山区,起伏的山地对降雨有很强的助推作用,一旦产生强降雨,又易造成山洪和地质灾害发生。

国家气候中心发布的文章称,京津冀西边太行山脉与携带水系的东风和东南风正向相交,其北边燕山山脉也与水汽通道存在交角,水汽受地形的阻挡抬升,在山前形成极端强降水。

上述文章称,总体来看本次京津冀大暴雨过程平均累计雨量已超过了2016年“7·20”和2012年“7·21”雨量,仅小于1963年雨量。1963年8月,海河流域遭遇特大洪水,北京等多地受到影响。暴雨导致海河流域子牙河、大清河、南运河三大水系特大洪水,造成河北、河南、山东、山西、北京等地遭受严重破坏。

谈及京津冀等地为何发生极端强降雨,张恒德表示,主要有三个原因:一是水汽条件充沛。第5号台风“杜苏芮”减弱后的低压环流携带充足的水汽与副高外围东南气流汇合,加上第6号台风“卡努”远距离输送的水汽,两股水汽汇集直奔华北平原;
二是高压系统阻挡。副热带高压和北方大陆高压脊分别位于降水系统的东侧和北侧,两大高压系统合并形成高压“大坝”,阻挡住降水系统的前行,导致京津冀等地出现长时间强降雨;
三是山脉地形的抬升作用。太行山、燕山山脉的存在,迫使输送而来的水汽在山前受到地形动力抬升作用,更多水汽凝结成雨,增强了降雨的强度。

“本轮京津冀强降雨为历史罕见,累计雨量大、极端性强、山区短时降雨强度大,导致多地出现内涝、山洪、地质灾害,海河流域发生流域性较大洪水,给京津冀地区防范应对带来了严重挑战。”张恒德表示,在这种极端强降雨的影响下,极易引发城市内涝和积涝,从而给交通运输、城市运行、农业生产、居民生活带来极为不利的影响。此外,村镇和山区在短时强降雨和过程雨量大的情况下,土质疏松,山洪以及塌方、崩塌落石等地质灾害极易发生,防御难度大。

河北涿州为何此次也受灾严重?中国水利水电科学研究院水资源所所长助理刘家宏解释,暴雨在山区产流后快速汇集,太行山山前地带海拔平均八九百米,到了山前平原地区涿州的海拔是19.8米-69.4米,“这个海拔落差非常大,所以汇流速度非常快,到了涿州再往下走的平原,坡降大大放缓,这样山区的陡坡快速产流。而涿州再往下,坡降小,流速相对较慢,一快一慢就形成洪水的阻滞效应”。

8月1日晚,河北省水利厅公众号发布消息称,7月30日8时至31日8时,受降雨及工程调度影响,河北沿海及滦河水系、北三河水系、大清河水系、子牙河水系、漳卫南运河水系共发生67站次涨水过程。

山洪何治

当前,极端天气事件越来越频繁。

许小峰认为,在气候变暖的大背景下,极端天气气候事件增多,且出现时间和空间上的快速转变,需要对极端天气事件与气候变化加强研究,改进预测方法。“这次华北暴雨也体现了这一趋势,前一段高温少雨,一下就反转了。”这种旱涝急转而引发的山区地质灾害风险应予重视。

近年来,先后发生北京“7·21”特大暴雨,2021年“7·20”郑州特大暴雨,极端天气事件逐渐引起重视。中国水利水电科学研究院教授级高级工程师程晓陶告诉《财经》记者,2021年“7·20”郑州特大暴雨之后,包括北京在内的多个城市通过科技手段模拟城市一旦遭遇百年不遇的暴雨,哪些区域有可能出现大范围积水,如何有效应对,以此提升风险的辨识能力。

程晓陶还透露,今年以来,北京在降雨前的防汛应急演练以1963年8月遭遇的特大暴雨为降雨背景,并考虑潮白河水系、永定河水系同时发洪水的可能性,检验防汛抗灾的应对。经历此次降雨,可以看到主城区防洪能力、排涝能力比过去增强,但山区面临防汛压力。而此次受灾严重的河北省涿州市,同样地处太行山东麓。

程晓陶进一步解释,山区一旦遭遇强降雨,会形成急流,再加上雨量大、水流急,就会形成一定的破坏力。此次高强度的降雨在北京西南等地山区形成山洪,一旦水流过大,超出山洪沟的行洪能力,山洪沟两边的道路都可能成为行洪通道,“沿沟修的道路和路边的房子、汽车就成为山洪的破坏对象”。他指出,目前山区防洪的措施仍然是以避险为主,加大行洪能力,遭遇极端降雨时,“行洪能力加大也会加大山洪的破坏力”。

那么,该如何应对山洪治理?程曉陶表示,与当前国内建设加快流速的防洪工程思路不同,国际上山洪治理的思路之一是“滞洪削峰、减势削能”,即降低山洪高流速的破坏能力、消减势能。在山区修建一些拦水坝,避免暴雨后各个支流汇集后流量越来越大,通过把峰值平坦化,让洪水不漫溢。而目前国内山洪治理主要还是让河水快速汇集河道内,但峰值高,破坏力很大。程晓陶认为,此前防洪的重点还是人口和财产密集地区,随着经济发展水平的不断提升,山区洪水治理应引起重视。

受强降雨、山洪冲击等因素影响,截至7月31日晚,北京市门头沟区王平镇、雁翅镇、妙峰山镇等五个镇手机通信中断,仅有应急卫星电话可以联系,部分地区电力中断,供水也出现问题。至8月1日6时,房山区山洪冲毁部分供电线杆及变压器,部分地区供电保障、通信线路受损。房山区约6万户停电,28个村3410户出现断电情况,7个乡镇62个村部分运营网络通信不畅。

对于基础设施暴露出的脆弱性,程晓陶表示,尽快抢修和恢复基础设施的同时,需要思考在面对极端天气事件时,如何提高基础设施的韧性。“当前农村应对极端天气灾害事件的脆弱性在加大,青壮年劳动力出走,村中以老人、妇女和儿童为主,他们的自救能力也比较弱,应成为重点防护的对象。”

(《财经》记者张剑对此文亦有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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