抚摸

时间:2023-08-14 19:30:01 公文范文 来源:网友投稿

大风骤起,乌云满天,天地昏暗,要有大雨的样子,天气因此凉快了不少。正当人们准备迎接豪雨的到来时,风小了,云也散了,天气又热起来。大家都很失望。鸽群在翱翔。

棚里有一羽小黑雌,娇小丰满,羽毛光滑,犹如丝绸,我很喜欢。傍晚,它走近,抚摸它的羽毛,如同抚摸光洁的肌肤。

养鸽。读诗。晚读《海外集》,海南70后诗人的诗。尤其喜欢王广俊写南渡江的组诗,在他眼里,南渡江是一个百变女人,有时是少女,有时是少妇,有时又是女妖,有时则是白发苍苍的老太婆。

南渡江春天是小水,夏天则是大水。南渡江春天是涩涩的少女,夏天则是盈盈的少妇。

南渡江的水像绸缎,闪耀着厚润的金属一般的光泽。而王广俊的诗也富有绸缎的质地。

微雨,凉爽,清新。这样的天气使人心旷神怡。鸽子的羽毛,柔软,细嫩。有时,鸽子的亲和力很好,它张开翅膀,飞到你的身边。它需要人的抚摸,才有安全感。如果它意识到你会伤害它,它会顿时逃掉。它之所以不逃,是因为它也离不开你。雨后,窗外的草地像崭新的一样,它们湿润而又鲜嫩。

鸽子,一只未谙世事的鸽子,有时也是一名少女。

很奇怪,傍晚,快到七点钟了,鸽子们还一起飞出去绕了一圈。这种情况以前很少有,或许有,我没有看见。昨天买了新鲜的饲料,它们吃得很饱,嗉囊圆鼓鼓的,羽毛也越发光滑。459——一只黑色的小雌鸽,又到我手中觅食,它非常聪明,早就察觉到我对它的偏爱,常常独自上前来,啄我的手心,一下,两下,一定要啄疼我。它的喙,钳住我的肉,不是往后扯,就是左右扭动,它的决心很大,就是要从我的掌心钳下一片肉来。它下嘴的地方,血液被挤走,先是白的,然后变得毛糙,皮肤破掉,有一点隆起。我顺势将它捕获,捧起它,让它躺在我的掌上,细致地捋顺它的羽毛,一遍又一遍地捋,一根又一根地排列。贪婪而惬意。

去买鸽粮,我骑车从西向东穿过整座城市,然后折回,由东而西。我很像我的鸽子,在天上画了一个不着痕迹的圆圈。我感受到灼烈的阳光像刀锋在手背上划过的那种阴凉,特别是电动车行到浓荫里,那种享受是无与伦比的。

我心里想着,回家,第一把新粮要喂给小黑雌。

楼下池塘的荷花大开,密密点点,有如繁星,但可惜已露出衰败之态。天微阴,青蛙鸣声时时传來。看来有雨,小南风十分湿润,蜻蜓在空中漫飞,鹅高亢地鸣叫,鸽群高翔。一只成熟的白猫,试探着迈入深草丛中。

恬适,安宁,充满生机,让人浮想联翩。

我的小黑雌摇身变成了娇媚的少女,它的眼里暗藏风情,叫声里开始知道撒娇。

清晨,送鸽去训放。在彩虹天桥树底下站着一对恋人,他们忘情地拥抱、抚摸。

女孩穿一件红色的连衣裙,皮肤白皙,身材姣好。

早起的人不多,大街上除了寥寥几个悠闲的人之外,大概只有站在路边的树木。我立即联想到他们在房间里如痴如醉的样子。年轻真是无价之宝。

我喜欢看鸽子,看漂亮女人。鸽子可以随便看,而女人则不能。我本来想多看一眼穿红裙子的女孩,但我知道我没有这样的权利。

我驮着我的一笼鸽子仓皇而逃。

南边天上涌上来一大片乌云,乌云雄壮浑厚,阵势非常强大,看来又要下雨。炎热和喧嚣正在大行其道,从乌云上流下的雨水可以把这两样东西暂时驱赶得很远。我正这样期待,可是,乌云在天空中龟行了几步后,没多久竟消逝得无影无踪。

阿豹是我的一个好兄弟,现在和他的一个堂兄在新港经营一家腊肠店。傍晚,我骑车到他那里。阿豹把我引到他们的腊肠店,阿豹的堂兄坐在办公桌后,他非常傲慢,一心摆弄手机,连头也不肯抬一下。他要么是不欢迎我,要么就是根本瞧不起阿豹,或许两者皆有。我站着同阿豹说了几句话,这中间他堂兄将原来放在办公桌下的双腿索性跷到桌子上,气势显得更加傲慢。

我告诉阿豹要走,阿豹挽留我说吃了晚饭再走。但我早就看出来阿豹有难言之隐,我不可能也没打算在他那儿吃晚饭。

阿豹的老婆生了一个女儿,接着又生一个女儿,相隔不久,他的老婆再生了一个女儿,现在,他告诉我,他的老婆刚刚生了一个小孩,还是女儿。阿豹的老婆一口气生了四个女儿,就像我养了一羽鸽子,又养了一羽,最后成了一群鸽子。这下够阿豹受的了。阿豹很疼他的女儿,他天天东奔西走,不辞辛劳,就是为了养活四个女儿。

四个女儿将会一天天长大,她们除了报答阿豹的养育之恩,至少还会给四个男孩送上生活的甘甜。

阿豹的外家曾吃了我两羽鸽子。因为棚小,我打算淘汰两羽鸽子,送给鸽友肯定不成,但又不想把它们随便送到什么人的嘴里,一时无计可施。阿豹知道了,说送给他吧。

我问,你喜欢养鸽子?

他说,不喜欢,但他的外家可以养。

我说,行,但有一个条件,就是不要将它们杀来吃。

他说,可以啊。

终于给这两羽鸽子找到了去处。我一直以为这两羽鸽子不够好,它们的儿女在几十公里外全部放丢了。俗话说,养儿女为了光宗耀祖,子孙一出息,祖宗脸上有光。但殊不知,儿女也会祸及父母,像我的这对鸽子,如果它们的子女争气,哪需我这么折腾?总之,有人肯收留它们,还是它们的福气。

过了一段日子,我遇到阿豹,想起这一对鸽子,他说,还好,下了一对蛋。

再遇到阿豹,我问,那鸽子还好吧?他说,还好,孵出两只小鸽子,可是都叫老鼠吃掉了。

他不肯细说,我想,大概老鸽子也一起被吃了吧。

还记得那雄鸽的挺拔,但今生不可再相见了。

雷阵雨。几乎像硬币一般大小的雨滴垂直落下,一片哗哗的雨声。校园又开始有积水。科技楼前的花坛南侧渗入了雨水,淹没了草地。被雨水洗过的绿草,姿容清亮,十分鲜嫩,触摸它们将是一件令人快活的事情。

鸽群非常兴奋,一齐冲入雨阵,在雨中盘旋,翅膀扇动得又疾又快。奇怪的是,当它们归入棚中,羽毛甚至没有被打湿的痕迹。

轻轻抓起小黑雌,它浑身肌肉不停地颤动,还微微发热。这团肌肉像一台小型发动机,给它的飞行提供动力。我久久地抚摸它,感到它像爱情,像爱的果实。

它的羽毛有潮湿感,比往日膨松,我仔细察看,寻找雨水的踪影,找到了,在它翅膀的尖梢,藏匿着一颗小小的水珠。这颗小水珠很幸福,刚才缀在校园绿草的眉梢,现在又出现在小黑雌的翅羽上,倾刻间又浸润着我的指肚。

鸽棚在大风大雨中哗啦作响,飘摇不定,我站在棚中给它们喂食,一边喂一边长久地抚摸它们。这是抚摸它们时间最长的一次。它们的羽毛潮气很重,泯灭了光泽,捋一捋,似乎可以捋出水滴来。鸽子也很需要主人的抚摸和安慰,如果不需要,它就会飞走。小黑雌特别听话,任由我的摆弄,仿佛我的双手可以替它遮挡风雨。很久,它都十分依恋地卧在我的掌心中。

雨越下越大,到晚上都没有停。校园又有一半浸泡在雨水里。前段时间不知藏身何处的青蛙又呱呱地叫唤起来。好像是它,一只似曾相识的青蛙,独自呱呱不停,不过,也许不是它,是我听错了。

十多天没有抚摸鸽子,今晚,上手将白天训放阳江归巢的鸽子逐个抚摸。它们的胸脯都十分饱满,飞阳江没有让它们吃太多的苦头。下次放飞东莞,它们都能回来吗?每次我送鸽子去比赛,我都不知道,哪只能回来哪只不能回来。这次送去的826,是一羽雄鸽,生得威武雄壮,双眼炯炯有神,我非常看好它,可是,十六羽鸽子中唯独它没有回来。我和一个鸽友说起此事,他哈哈大笑,他说他现在从不为不回来的鸽子伤心。

如果我再抚摸到826,可能是在梦里。

十一

读书,品茶,看鸽子,很闲适的上午。我两次进鸽棚,还将英国母抓在手上抚摸,它的耻骨又开了,叫做屁股的地方蓬松柔软,肯定又要产蛋了。这非常奇怪,英国母一直都是单独关养的,按道理它不会产蛋,然而,这个道理却管不住鸽子,更管不住英国母。

有几篇关于鸽子题材的小说总是在心里来回,我迟早要逮住它们。可能因为它们是属于自己的,无论如何也难以逃掉,所以不急于动手,便更多更长久地放在内心里品味。这些小说,像我的鸽子,时时等待我的抚摸。

十二

中午,鸽子们又飞回来了,抚摸它们的羽毛,十分柔软和光滑。丝质般的羽毛似乎根根可数。

我想从小黑雌的翅膀上揪下一根羽毛,珍藏在日记本里,但担心它疼痛,只好放弃这个念头。

这个念头好像是不应该有的。

十三

天空十分光洁,一片白云轻轻滑过。远处(其实更像触手可及),一堆微黑的云慢慢隆起,形成一座低缓而又丰满的山丘。

校园里凤凰花开得最好,满树都是鲜艳的花朵,一身的红艳。树下落了一层花瓣,但新的花朵仍不断绽放。

所有的养鸽人都喜欢抚摸鸽羽。小黑雌经常来我手上觅食,即使伸手捉它,它也不逃,还往手上凑,我想它是在对主人表示亲近。它的羽毛细腻,柔软光滑,握在手中,如同握住一团丝绸。每次开棚,小黑雌总是最先一个飞出鸽棚,好像它急于离开。但是,它又是最快一个回到棚里,仿佛它有多么留恋它的家。它渴望翱翔于蓝天,然而,它又不能离家远去。

十四

窗外熱浪滚滚,一只小麻雀向鸽棚飞来。它经常出现在窗外,唧唧叫唤,急切地发表它对生活的见解。

它还不十分丰满,不太漂亮,但却能吸引人的目光。

十五

拂晓,一阵豪雨,雨水很快停止了倾倒,来去只是眨眼工夫。这是一场过路雨,粗率的雨扰乱了许多人的清梦,不等人们完全醒来,它又匆匆赶往别处。

晨曦中,天空、操场、树叶、小草,都闪闪发亮。窗下,我正读李少君的散文集《在自然的庙堂里》。同样的一本书,昨晚读,今晨读,感觉很不一样。李少君的文章寄浓于淡,诚恳平实而不求附和。

小黑雌飞到窗前,盯着我看,它的羽毛黑油油的,像绿草,我瞟它一眼,问,你来干啥?它扬扬头,好像说,看看你。这会儿我更专注书本了,不想理睬它,它受到冷遇,脸有点挂不住,犹豫了一会儿,转身悄悄离去。

十六

天气越来越热,幼鸽的眼砂也随之变得红艳。小黑雌出生八个月了,看上去宛如十六七岁、娇媚丰满的黑发少女,它的眼砂变化最快,火热的天气烘烤着它,它的眼睛像两粒燃烧的火焰,使人心惊。

小黑雌已经和754配上了,754还不满五个月,但早就懂得赶雌,它们在一起闹得欢,亲吻,踩水,孵窝,终日情意绵绵,窝选在一个角落,它们一趟一趟往窝里衔草,忙着筑巢,很像要成家立业的样子。我不想理它们,让它们闹下去。说到底这也不是什么坏事。

但是,有时候,我会带着一种嫉妒,捧起小黑雌,将它们暂时分开,一遍又一遍地抚摸小黑雌。

754立在一旁,眼睛像仇人般盯着我,一刻也不肯放松。直到我放下小黑雌,它才掉转头去。

十七

小黑雌今天受伤了,我掰开它的双腿,查看它的伤口。

伤口很小,正在往外渗血,血染湿了它原本光洁的羽毛。我用大拇指摁住伤口,给它止血。

它似乎不觉得疼痛而是充满了羞怯,它更愿意掩藏它的伤口,忽然,它并拢双腿,张开翅膀,朝天空飞去。

我惦记着它的伤口,心想,它可能马上要回到棚里。但是,它竟失踪了,五天后,它才回来。

我将它握在手里,拂去薄薄的羽毛,查看它的伤口。它完全痊愈了,一点伤痕也没留下,仿佛没有受过伤。

奇怪的事情在后面,一个月后,小黑雌又受伤了,伤得莫名其妙,还是原来的部位,一样大小的伤口,一股鲜血缓慢地渗出来。我实在想不明白,是什么样的利器可以给它带来这样的伤害?它还到我手掌上来吃食,神态疲倦,好像还有很多的委屈。

几天后,小黑雌的伤痊愈,但怪事依然不断。四个星期之后,我在抚摸它的光洁的羽毛时,摸到了一块湿处,我的手指还染上了一股腥味,原来,小黑雌旧伤又复发了。它眼神平静,仿佛叮嘱我不要大惊小怪。

十八

小黑雌明天出赛东莞,赛程五百公里,这是它第一次飞这么远的路程。它能胜任吗?

我打来一盆清水放在棚中央,让即将出征的鸽子们洗个澡。小黑雌也跳进水盆里,将整个身子浸在清水里。它浮在水面上,撒开的羽毛,让它显得慵倦而又轻松。

它从水盆出来时,更干净,更精神。

我把它捧在手上,手掌紧贴它的羽毛,享受它的体温和温驯。它的眼睛故意避开我,也在享受我的抚摸。

我希望它明天顺利归巢,但我心里也非常明白,它也有可能飞迷了路,流浪异乡。

十九

2011年11月12日,伟文俱乐部决赛在东莞举办,小黑雌和它的女儿960参加了这场比赛,遗憾的是,它们都飞丢了。

但小黑雌的儿子——090,却获得了这场比赛的冠军。

090是960的同窝弟弟,刚满月时我把它送给了一个鸽友。想不到,母子、姐弟的命运相差竟这样悬殊。母亲和姐姐一起迷路,而儿子(弟弟)090却成了千羽之王。

同场比赛中,我的另一羽雄鸽964获特比环冠军,灰雌721获三关鸽王第六名。721归来后,立在鸽棚顶上两个小时不进棚,如果归巢后可以立即打钟,恐怕三关鸽王第一名非它莫属。还有一只雨点雄鸽566获综合第十六名。为什么小黑雌母女连巢都不归?

是它们对我有所不满,还是归巢途中遭遇不测?抑或飞行中迷失了方向?总之,这些疑问都随着小黑雌和它的女儿的不归而永远成为一个谜。

鸽子是天空的颜色,是天空的肌肤,也是天空的笑容,还是生长在天空之上的一缕绿草,让人念念不忘,渴慕拥有,时刻抚摸。我的记忆将会为小黑雌留下一个辽远的空间。

“冠军的母亲也放丢了吗?”聚会时,鸽友们这样问。

虽然这不是绝无仅有的事情,但也非司空见惯。

“真的没有归巢?”大家都觉得可惜,按大家的设想,如果冠军母亲尚在,它既然可以生出一个冠军,再生出一两个冠军也是有可能的。可是,它毕竟丢了。

于是,在大家惋惜的目光中,我多少成为他们心里的笑柄。

二十

送给阿豹的一对成鸽中,雄的是白鸽,白色的羽衣上缀有几片褐红色的羽毛,非常漂亮。我记得它的足环号为2004-19-081579。

朋友把它送给我,据朋友说,他的鸽棚进了一羽戴特比环的天落,他打听到了鸽子的主人,然后把鸽子还给了主人,那鸽友为了感谢他,送给他几羽鸽子,579就是其中的一羽。579属于什么血统,赛绩怎样,后代如何,鸽友一概没提。而我的朋友又不便向鸽主询问,还鸽,赠鸽,一来一往,一项事情已经两讫。此后,那位财大气粗的鸽友与我的朋友再也没有联系过。

579的过去被抹去,仿佛一个人的档案被销毁。它顿时成了一羽来历不明的鸽子。最后它辗转到了我的鸽棚。

起初,我十分看好它,一口气用它繁育了三对幼鸽。七八个月过去,到了秋赛,三对幼鸽在八十公里的训放中,全部丢失。所有的希望,一朝落空。儿子做错事,往往祸及老子。我不得不重新审视579,它虽有气宇轩昂的外表,但是,却中看不中用,兒女个个是孬种。

那些日子,579大概不知道我已经不喜欢它了,它成了一羽失宠的鸽子,只见它依然领着鸽群在蓝天上翱翔,拍打着双翅滑出优美的弧线;
它依然含情脉脉地陪伴在配偶身旁,准备继续生儿育女。它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些都要结束了。

579俊美的外貌给人一个巨大的错觉,以为它是一羽好鸽子,不仅是优秀的赛鸽,也是一羽优秀的种鸽。它的儿女们的失败表现,让我痛悔自己看走眼了。而且,它还连累了它的原主人,假若它的确很优秀的话,它的原主人会舍得将它送人?

接下来的事情非常简单,淘汰它。它无人知晓的过去,让我最后下了淘汰它的决心。它的过去,只有它自己知道,无论是辉煌,还是落魄,它都不会对我讲述。每天,它除了和心爱的妻子进进出出,忙着筑巢垒窝外,有时,它也会闲下来,独立于屋角,凝神遥想,孤独忧愁。真的,一羽快乐的鸽子,有的时候,竟那么愁苦。它也在缅怀过去和思考未来?

它的每一个儿女都一去不返,或许它已意识到厄运将至?

最无法把握自己命运的,就是一羽信鸽。它无法预知出征能否归巢,更无法预知主人对它将视若珍宝,还是弃如敝履。

每天我都要数次进出鸽棚,每次579都会以热烈的眼神看着我,试图告诉我一些什么,我既读不懂,也没有耐心。

阿豹来了,我让阿豹带走了579,同时,还送走了它的妻子。

过了一段日子,阿豹说,579被老鼠吃了。

579不是一羽纯白的鸽子,它的羽毛在阳光下,时时闪耀着红光,惹得人总想伸手抚摸。

抚摸鸽子,就是抚摸天空,有时,真的会产生这种虚幻的感觉,有时,这种感觉又是如此实在,把579握在手中,就像捧着一片白云。

二十一

很久没有做梦,昨晚一梦,我梦见了父亲和我的鸽子。

不知为了什么事情我和父亲生起气来,父亲站在屋外默不作声,还是我记忆中的那个样子,非常真切。后来父亲出去买了一小篮子小鱼回来,倒在家里,接着父亲就从我的梦里消失了。我的一群鸽子出现在我以前的老屋的瓦面上,它们站在屋檐上朝下张望,好多羽鸽子我一眼就认出来了。特别是其中的一羽灰二线母鸽,异常秀气漂亮,戴安徽足环,是我用两羽肉鸽换来的。这羽天落灰雌是我饲养的第一羽戴有足环的信鸽,所以对它记忆特别深刻。同样地,这群鸽子也立即不见了。我又梦见村里的一个熟人,他叫严习良,在村头的一个水塘边垂钓。他很快地钓到了两条很小的鱼。他问我:“你欠我的钱吗?”我马上回答说:“我欠你的一个手电筒的钱。”他点点头。

我醒了,回味着这个梦。父亲的音容笑貌我记得最清楚。

二十二

夜深了,我又在想我的小说,一个人悄悄地想,就像想别处的一个女人。

我只要认真地想我的小说,我就非常激动,与想一个女人不同的是,它只会属于我一个人,只会深深地吸引我,而不会引起我嫉妒。

它始终忠诚于我,在某一处坚贞地等待着我,直至我拂去掩盖在它脸上的尘土,使它面目清晰地面对世人。

它等着我的创造,等待我的雕刻,等待我的挖掘,等待我的分娩。

在深夜,我的目光与它的相遇,我们亲切地交谈,我们商量着它诞生的日期。有时它是迫不及待,有時它却很沉得住气,请求再给它一些发育的时日。

我用手抚摸着它,它的头发,它的脸庞,它稚嫩光滑的身体,我静等着它的降生。

它也在等着我,等待我的精雕细刻,等待受精,等待我最后赋予它生命。

我的小说是我知心而隐秘的好友。它一出世,可能会遭到世人的白眼,但我的心永远属于它。

二十三

小黑雌离去了,它在别的地方开始了新的生活,也许,它的新主人对它更加疼爱,经常抚摸它,抚摸它的羽毛,抚摸它的嘴,抚摸它的眼睛,抚摸它丰满的胸脯。但愿它遇上一个如我一样爱它的主人。

我的窗台空了,没有了小黑雌,窗台变得寂静,了无生气。

终于有一天,一羽小灰鸽飞来了(环号138),它静静地立在窗台上,小心翼翼地朝屋里张望。

它也是一羽雌鸽,身体小巧,异常可爱。我的手心放了花生,它想吃到美食,于是一步步地走近。同时,我也将手伸向它,让它尽快地品尝到美味。

它啄起一粒花生,又啄起一粒,一口气吞下了我手心上所有的花生。我则伸出另一只手,轻轻抚摸它,先是它的头,再是它的背。

我是享受的,我相信它也是享受的。

我思忖着,等下一回,小灰雌再飞到窗台,我可以将它捧在手上,细看它的双翼,品尝它的双眸,一点点,缓缓地抚摸它充满弹性的胸腹。

以前,小黑雌在每个月几乎相同的日子,都会莫名其妙地受伤、流血,小灰雌也有类似的遭遇在等着它吗?

白天,经常有云从窗前飘过,那些云,很羞怯,即使俯视大地,也满面含羞。它们有形,像生长了青草的山丘,圆润,饱满,却极力掩藏自己。小灰雌已经十分挺拔,上手,手掌在它光洁的羽衣上来回滑动,充盈,嫩滑,吸手,抚摸窗外那静如处子、动如脱兔的云朵大概就是这种感觉吧。

二十四

妻子说:“你一天到晚都待在鸽棚里,有工夫就去,见缝插针,今天,我出门买菜,你就在鸽棚里,我回来你还在里面。这会儿,你又要去。”

接着,妻子笑容满面地说:“要不,你就搬到鸽棚里去住?”

二十五

最后的比赛。138也没有回来。这意味着什么?我再也抚摸不到它的羽毛了。

它只有八个月大,但出落得十分漂亮,没有发情,没有配对。它没有回来,不能说明它已经死去,它还可能找到了更好的主人。

总之,它离去了。

如果热爱养鸽,热爱比赛,就要时时忍受爱鸽的不断离去。

严敬,作家,现居海口。主要著作有《五月初夏的晚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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