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森
“马上跳伞!”“下面有人群,再等等,马上到无人区了。”
“左机翼颤振折断,我回不去了。”
“兄弟们,我回不去了,拜托替我照顾好父母。爸,妈,对不起……”
“转告我老婆,我已无法返航,等儿子出生了就叫八一……”
“81192收到请回答。”“81192收到,我已无法返航,你们继续前进。”
这些飞行员在飞机失事前最后时刻留下的真实录音,是他们留在世上最后的声音,是爱意,是愧疚,是对未来的期许,也是对使命的践行。鹰击长空的战机,是试飞员在一次次危险乃至献出生命的试飞基础上换回来的,试飞员因此被称为“刀尖上的舞者”。
飞出极限
一架战机从设计制造到列装部队要经历好几个阶段,其中周期最长、要求最多、风险最大的便是试飞。新飞机在设计和研制过程中难免存在各种缺陷,有些缺陷甚至会危及飞行安全。试飞,就是发现和暴露这些问题的过程。在这一过程中,试飞员要探索一架新飞机的极限和采集各项未知数据,而未知带给人的常常是恐惧。
最早的时候,没有专业的试飞员,新飞机大都是由飞机设计师或工程师自己试飞。试飞的项目和过程也比较简单,能保证其基础功能正常运行即可。随着战机结构愈加复杂、先进,专业的试飞员应运出现,试飞的难度和要求也陡然增加。1994年4月1日,中国试飞员学院在西安阎良中国飞行试验研究院正式挂牌成立。中国成为继美、俄、英、法之后,第5个拥有试飞员学校的国家。
试飞是项系统性的工程。在新型飞机首次离地试飞前,工程师要对飞机进行地面试验,检验其各项工作性能,并对试飞队伍进行培训。此外还要对飞机进行低、中、高速的地面滑行测试,以确保飞机在各种状态下的滑行功能正常。其中,高速滑行最为危险,滑行速度达到200~240千米/时。
做完上述测试,新型飞机便可进行首飞。首飞后,再进行调整试飞和定型试飞。调整试飞相当于新型飞机的“摸底考试”——对其可能存在的设计缺陷和试制问题进行一一排查,其后的定型试飞更加重要,好比“毕业考试”——为飞机进行全面的体检,对从最基本的飞行性能到航电系统、机载武器系统等进行全面测试。
定型试飞一般在国家飞行试验研究基地进行,这个阶段试飞风险最大、耗时最长、科目最多。一位歼-10功勋级试飞员曾提到,歼-10转场到飞行试验研究基地后,进行了近4年的定型和补充试飞。这期间,仅他一人记录的各类故障就有2000余起。
也是在这个过程中,试飞员需要去探索新型飞机的极限和安全边界——业内将其称作飞机的“包线”,如最快飞多少时速不至于解体,最慢飞多少时速不至于坠落,最高飞多高,最大迎角是多大,最大过载值是多大等。这些测试都是在危险的边缘进行试探,甚至是越过极限边缘,在死神的眼皮底下做试验。只有经过这样一番全面且极限的检验,飞机才能列装部队,被安心地交给飞行员。
从某种程度上说,是试飞员在用自己的危险换取之后飞行员的安全。
一把骨灰都没有
试飞工作探索飞机未知和极限的要求,注定了它的危险。
从1952年组建人民空军飞行组至今,70多年里,中国空军试飞员成功试飞180余型、22000余架国产飞机。但在其背后,是500多次重大险情和不计其数的故障,是32名试飞员献出的宝贵生命。他们的平均年龄只有40岁,其中最年轻的只有22岁,他们是别人的父亲、丈夫、儿子。从他们进入机舱,驾驶飞机离开地面的那一刻起,生命就不再掌握在自己手中。危险常常是毫无征兆的,随时可能来临。“每往前飞一步,死神就离你近一步。”英雄试飞员李中华曾如此描述试飞的危险。
抗美援朝的空战英雄成了试飞员
1993年8月28日,试飞员刘刚同往常一样驾机升空试飞。在没有任何征兆的情况下,发动机在空中突然停车(停止工作)。刘刚没有慌,他是老试飞员,拥有近1800小时的飞行经验。他一边向地面做报告,一边试图挽救飞机。在这之前,他刚经历过一次空中发动机停车的险情。那一次,在3000米高度时,他化险为夷重启了发动机。这一次,他做了同样的操作,放弃了逃生机会,采取各种措施试图恢复动力,但幸运没有再一次降临,飞机在空中解体爆炸。
作为试飞员,他们知道危险,但更明白自己所驾驶的飞机的重要性,尤其是试飞数据的重要性。所以很多时候,就算出现致命险情,很多人也不愿意弃机逃生,而是尽最大努力试图保住飞机和试飞数据。
2011年7月,年轻的试飞员余锦旺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被问及:“空中发生特情,你会不会选择跳伞?”“不会。飞机摔了,损失的是国家的巨额财产,是千万科研人员夜以继日付出的心血与努力。作为试飞员,只要有一线机会,我就要想办法把飞机开回去。”他如此答道。3个月后,2011年10月14日,余锦旺在驾机进行低空飞行时发生险情,他没有跳伞,而是跟战机一起融入蓝天,践行了自己的承诺。
余锦旺牺牲后的第3年,试飞员卢志永和温智平驾驶一架全新的歼轰-7A2“飞豹”歼击轰炸机,进行了一场超低空高速突防试验。在做一组机动动作时,战机发生解体故障。当时,战机正经过渭南市一座村子上空,为了防止战机坠落误伤村民,卢志永和温智平驾驶战机继续飞行,从而错过跳伞时机,最终机毁人亡。
更悲惨的是,因为坠机事故后的大火,试飞员牺牲后或许连一把骨灰都没有。当年,试飞员刘刚驾驶的战机在空中爆炸解体后,战友们在事故现场四处搜寻,只寻回他的一小块没烧尽的肩章。后来安葬时,刘刚的妻子在骨灰盒里放了一架飞机模型。
这对家属而言无疑是残酷的,他们连最后的安慰都无法得到。可尽管如此惨烈,试飞工作并未因有人牺牲而停下。余锦旺牺牲后,战友李吉宽整整守了两天灵。李吉宽的妻子劝他:“转业吧,咱不干了,行吗?”“飞,还是要飞的。这是我的工作!”李吉宽说。
长空之王
中国空军试飞员不停地飞,换来了中国飞机的不断进步。
“航空科学的每一次突破,都以试飞员技术的突破为基础,只有不断创新才能达到更高的境界。”中国飞行试验研究院试飞总师周自全曾如此肯定试飞员的重要性。
1956年,试飞员吴克明驾驶第一架国产歼-5飞机,冒死飞出8个G的过载,完成一次试飞3次发动机空中停车等极限项目,最终试飞成功,助力中国航空迈入喷气时代。7年后,汤连刚、张海等8名试飞员,首次在空中完成3机对接加油,中国由此成为世界上第5个掌握空中加油技术的国家。而回想1959年,中国飞行试验研究院刚成立时,学校里连加油车都没有,大家只能端着脸盆,一盆一盆打油送到加油口。再到1999年4月,试飞员李中华和战友试飞三角翼失速尾旋项目,这曾是世界公认的“死亡禁区”项目。当时,中国的航空专家在经过数十年的科研攻关后,在试飞理论上已经取得突破,但一直无人敢验证,直到李中华和战友成功完成了失速尾旋,填补了我国在这方面的空白。
不仅如此,从战机研制开始,试飞员就会参与其中,并提出相应建议。李中华在歼-10研制过程中,提出了10多项改进意见,均被采纳。运-20的座舱布局、控制板、显示器、机组操作手册等方面的设计,也有试飞员邓友明的深度参与,其建议也被设计团队充分采纳。当下的试飞员,不只是靠勇气和技术在长空搏击的孤胆英雄,也是兼具高超技术、扎实理论、创新思维以及高学历的专家型人才。不少试飞员在佩戴上一枚枚闪亮军功章的同时,也获得了国家科技进步奖、国防科学技术进步奖等科研奖项。
正如试飞员李吉宽所言:“一名优秀的试飞员,不仅是科学的冒险家,还是航空理论的探索者、飞机设计的参与者和飞行的先行者。”
他们无愧为“长空之王”。
(太平令摘自微信公众号“南风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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