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米芾与赵孟頫是魏晋古法的忠实崇拜者,他们推崇魏晋古法,特别是对“二王”情有独钟。米芾和赵孟頫与中国书法史上众多追求“自外功”、倡导“文人气”的书法家不同,他们都是著名的技术型书法大师,他们的书法都具有一定的唯美主义倾向,而这些趋同性使后世常常将两人联系在一起。基于此,文章通过对米芾与赵孟頫书学思想的比较与分析,指出二者的书学思想具有一定的相似性,同时,他们在气质、人格以及所处特殊时代背景的影响下,书学思想必然会产生一定的差异。例如,米芾与赵孟頫对唐书的态度不同:米芾对唐书持全盘否定的态度;
赵孟頫则更为辩证地看待唐楷,在否定颜真卿、柳公权等人的楷书的同时,肯定了虞世南、褚遂良等人的楷书,认为他们的楷书有法可取。另外,米芾与赵孟頫对书法“法度”的理解也存在差异。米芾虽然提倡恪守晋法,但仍属于宋四家中的“尚意”一派。米芾的书法追求天真自然的妙境,推崇“无刻意故作乃佳”的书写理念,追求率意而书,任情绪自然抒发。赵孟頫则在时代背景的影响下,提倡“魏晋法度”的全面回归,提出了“用笔千古不易”的观点,是“法度”的忠实拥護者。
关键词:米芾;
赵孟頫;
书学思想;
书法
中图分类号:J292.1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4-9436(2023)09-0-03
0 引言
米芾与赵孟頫是中国书法史上继承并发展“二王”(王羲之、王献之)书风的帖学大师。作为中国书法的领军人物,他们不仅为中国书法贡献出了诸多经典的法帖,还在书法理论方面大有建树,两人在中国书法的历史长河中有不可磨灭的贡献。直至今日,这些书论对人们了解中国的书法文化还发挥着巨大的作用。本文通过对比研究米芾与赵孟頫的书论,探讨两人在书学思想方面的诸多联系与区别。
1 米芾与赵孟頫的书法审美观:魏晋风韵,尊崇“二王”
米芾与赵孟頫书学思想的关联性在于拥有相似的书法审美观。米芾与赵孟頫都极为崇尚魏晋风流,推崇“晋人格”,特别是对“二王”给予了极高的评价。
米芾将魏晋风流作为书法的终极目标,魏晋书法遒迈的风度气韵正是米芾“天真平淡,率意自然”书法艺术追求的源头。他对“晋人格”的追求,体现在他的书法实践和鉴赏收藏中。他执着于对“二王”书迹的收藏,还将自己收藏书画的书斋命名为“宝晋斋”。书法史中的“晋人格”的概念就来源于米芾《论草书》中的“草书若不入晋人格辙,徒成下品”。这则书论充分体现了米芾对“晋人格”的推崇,在他的眼中,如果一个人的草书没有晋人的风韵,那么这样的书法作品自然不能称为上品。与此同时,米芾在《书史》中评价王羲之的《稚恭帖》“笔锋郁勃,挥霍浓淡,如云烟变怪多态”[1]。他认为王羲之的《稚恭帖》风姿绰约,笔势潇洒流美,如流云轻烟般变幻莫测。在“二王”中,米芾对王献之更加情有独钟,他认为“子敬天真超逸,岂父可比也”。他评价王献之的《十二月帖》,“运笔如火箸画灰,连属无端末,如不经意,所谓一笔书,天下子敬第一帖也”。王献之“如不经意”的书风,正是米芾穷尽一生所追求的平淡天真之趣。这种对“振迅天真,出于意外”的追求贯穿了米芾的书学生涯,也成为米芾书法理论的鲜明标志。
赵孟頫同样对魏晋的书法推崇备至,更是独崇“二王”。他在《识王羲之七月帖》中谈道:“右军之书,千古不磨……(《七月帖》)二十有九字,圆转如珠,瘦不露筋,肥不没骨,可云尽善尽美者矣!”[2]他认为王羲之的书法一挥而就,宛若天成,其中的风韵历经千古而不灭。同时,其继承了唐太宗的观点,称王羲之的书法做到了“尽善尽美”。这种以奉王羲之的书法为书法艺术最高标准的态度,在赵孟頫《阁帖跋》中更为明显。他表示,“右将军王羲之总百家之功,极众体之妙,传子献之,超轶特甚,故历代称善书者必以王氏父子为举首”。赵孟頫认为,“二王”是书法艺术的集大成者,更是中国书法艺术发展的巅峰。因此,赵孟頫力倡学习“二王”的书法。他将《兰亭序》奉为至宝,每读必跋,再而三四。他指出,“昔人得古刻数行,专心而学之,便可名世。况《兰亭》是右军得意书,学之不已,何患不过人耶”,可见《兰亭序》在他心中的地位之高。他对“二王”的推崇在王蒙的《跋赵孟頫兰亭十六跋》中得到了肯定。王蒙曾论道:“自永和九年,至于今日凡千有余岁,其间善书入神者,当以王右军为第一。”因此,赵孟頫终其一生都高举“复古”的大旗,且以恢复“二王”的魏晋古法为己任,这对元代以及后世的书法发展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2 米芾与赵孟頫书法取法观:师法魏晋,千古不易
米芾与赵孟頫的书法皆取法魏晋。米芾人称“集古字”,浸润于传统,为日后的书法创作打下了深厚的基础。他取法魏晋,在不断临摹中上下求索,逐渐领悟了书法艺术的奥妙,从而使自己的书法实现了质的飞跃。米芾书法中极具特色的“蟹爪勾”便取法于王羲之。在《冯承素摹兰亭四跋》中,邹文就谈到“殊字具蟹爪形,挑脚带横势,米芾取法也”[3],可见这种观点得到了后世的肯定。在章法布局等方面,米芾也借鉴了“二王”的技巧,尤其体现在对《兰亭序》“如斜反直,若断还连”特点的模仿与夸张表现上。米芾打破了常规布局的规范性与对称性,注重书法向左上方的流动体势,并在动态与变化中追求平衡。通篇行文疏密相间,虚实相生,对比强烈,且富有音乐的节奏感与韵律感。米芾在元丰六年(公元1083年)买到了王献之的《中秋帖》,经反复临摹,几近乱真,这不但在吴其贞的《书画记》中有记载,而且乾隆将此帖作为“三希”之一加以珍藏,可见米芾深入魏晋、摹古功力之深厚。米芾深得晋人“天真明澈”之韵,在魏晋古法的基础上自出机杼,得成面目。
这种取法观在赵孟頫的身上可以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赵孟颊的书法取法主张是“当则古,无徒取法于今人也”。所谓“则古”,即以古法为准则。赵孟頫强调“则古”在于针对南宋之际颓靡的书法风气,提倡要师法宋书根源的魏晋之法,提倡书法取法的全面复古,以此挽救当时书坛的颓败之气。赵孟頫在《松雪斋书论》中称,“书法以用笔为上,而结字亦须用工,盖结字因时相传,用笔千古不易。右军字势古法一变,其雄秀之气出于天然,故古今以为师法。齐、梁间人结字非不古,而乏俊气,此又存乎其人,然古法终不可失也”[4]。这句话的核心观点在于“古法不可失”,所谓的“古法”,就是指魏晋之法。他又说,“学书有二:一曰笔法,二曰字形。笔法弗精,虽善尤恶:字形弗妙,虽熟犹生。学书能解此,始可以语书也”[5]。赵孟頫明确指出用笔是书法诸多要素中最重要的要素,是千年一脉可以继承学习的技巧,应该承袭魏晋之法。当然,在注重用笔的同时不能忽略结体,结体虽然不是一成不变的,但万变不离其宗,变化的基础是魏晋古法。他强调,无论是书法的用笔还是结体,都应该以魏晋古法为准则。魏晋古法是赵孟頫一生书学思想的基础,而“则古”是赵孟頫毕生书画艺术思想的精华。因此,他总结,“学书在玩味古人法帖,悉知其用笔之意,乃为有益”。总之,赵孟頫将“二王”的笔法与结体为自己所用,得其端庄典雅,潇洒流美。
3 米芾与赵孟頫书学思想的差异
作为中国书坛帖学的两位代表书法家,米芾与赵孟頫因为对“二王”的崇尚和喜爱,书学观点产生了一定的趋同性。但由于两人所处的时代背景以及性格上的差异,因此其书学观点也存在诸多差异。
3.1 对唐书态度上的差异
米芾与赵孟頫对唐书的态度有较为明显的差异。米芾对唐楷持彻底的否定态度,这种态度在他的诸多书论作品中都可以窥见。米芾批评唐楷的言辞极其激烈、毫不留情,其范围之广,几乎无一家幸免。他在《海岳名言》中曾道:“欧、虞、褚、柳、颜皆一笔书也。安排费工,岂能垂世。李邕脱子敬体,乏纤浓,徐浩晚年力过,更无气骨。”同时,他在《海岳题跋》批评前代名家说:“颜真卿学褚遂良,既成,自以挑踢名家,作用太多,无平淡天成之趣……徐不及也。”他抨击了颜、柳两家楷书的程式化写法,认为这种写法人工修饰太过,失去了平淡天真的趣味。颜真卿、柳公权的楷书作品笔法、字法固定不变,可谓“一字万同”。米芾认为,唐楷的统一缺点,就是“作用太过”“安排费工”。这一时期的书法创作大多过于讲究法度。米芾称这些字为“皆一笔书”,没有“平淡天真之趣”。由此,米芾认为这种做法完全背弃了魏晋的古法传统,批评他们的书法为“丑怪恶札之祖”,且常常用“古法亡矣”“古气无复有矣”来贬斥颜、柳诸人。另外,米芾对唐书的否定态度不仅表现在楷书方面,对唐代的草书大家也颇有微词。例如,他在《与薛绍彭论书》中谈道:“公权丑怪恶札祖,从兹古法荡无遗。张颠与柳颇同罪,鼓吹俗子起乱离。怀素猲獠小解事,仅趋平淡如盲医。”[6]一连否定了多位草书大家,可见其对唐代过于刻板的楷书和过于狂放不羁的草书都持否定态度。
相较于米芾对大部分唐代书家的批判态度,赵孟頫对唐书的态度温和许多,甚至其楷书早期取法智永和褚遂良,在中后期风格趋向于诸多唐楷大家,这在《玄妙观重修三门记》与《玄妙观重修三清殿记》中有较为明显的体现。李日华曾经评价《玄妙观重修三门记》:“《玄妙观重修三门记》有太和(李邕)之朗,而无其佻;
有季海(徐浩)之重,而无其一钝;
不用平原(颜真卿)面目,而含其精神。天下赵碑第一也。”李日华对此碑评价极高,认为此碑有李北海的鸿朗、徐浩的厚重以及颜真卿的精神,可见李日华认为颜真卿、徐浩、李邕皆曾为赵孟頫的取法对象。随着年龄的增长,赵孟頫的大楷不断博采众长,在《妙严寺记》《昆山淮云院记》中,他在结体方面受到了柳公权的影响,笔力放纵厚重,结体严谨,由方阔转为修长。以上种种,皆表明赵孟頫对唐楷取其精华、去其糟粕的态度。
3.2 在“法度”理解上的差异
米芾虽然恪守晋法,崇尚“二王”,但他作为宋四家中的一员,深受北宋“尚意”书风的影响。在苏轼等人“出新意于法度之内,寄妙理于豪放之外”的艺术理论的影响下,米芾虽然在创作上保持对古法的尊重,但是亦具有“尚意”的文人情怀。米芾在题赠好友薛绍彭的诗中提道:“何必识难字,辛苦笑扬雄。自古写字人,用字或不通。要之皆一戏,不当问拙工。意足我自足,放笔一戏空。”从“戏”字可以看出,米芾将书法创作的“拙”与“巧”放在次要位置,更加重视通过书法作品来强调对自身情感的表达,颇有“为艺术而艺术”之感。“意足我自足,放笔一戏空”是米芾从事书法艺术创作的基本心态,也体现了宋人“尚意”书风的根本精神。在这种富有创造性的文人书画艺术观的浸润下,米芾并没有对古法进行一成不变的模仿,而是自成面目。
在《海岳名言》中,米芾谈道:“壮岁未能立家,人谓吾书为集古字,盖取诸长处,总而成之。既老,始自成家,人见之,不知以何为祖也。”[7]米芾的书法中流露出他对创新天真的艺术追求。不同时代的思想文化造就不同的书法家,个人的作品中总会流露出时代的风尚,米芾一直以积极进取的态度来面对书法艺术。北宋的审美文化环境相较于唐朝而言,产生了较大的变化,北宋的书法环境不再局限于唐朝的“尚法”,而是逐渐形成了一种洒脱飘逸、率真自然的风格。随着米芾书法造诣的不断提升,其书法美学思想也受到了外部环境的一系列冲击,他将个人的生活情趣、文化修养都融入了书法创作的过程中,形成了独特的书法美学思想。
赵孟頫则一生高举“复古”的大旗,强调“古法不可失”,在异族的严酷统治下,元代的书坛在“尚意”之风的流弊下颓靡不振。赵孟頫提出“用笔千古不易”的观点,强调书法“法度”的全面回归,意在抵御外敌文化的入侵,恢复华夏民族优秀的书法传统。赵孟頫以“则古”为极则,将古法提升到至高无上的地位,目的是实现元代书法风气的拨乱反正。既然要拨乱反正,立场就必须坚定无比,因此赵孟頫对“法度”的拥护态度相较于米芾更加坚定。
4 结语
米芾与赵孟頫都是中国书法史上的代表书法家,他们的书法思想深刻地影响了中国书法史的发展。本文通过分析两人书法的异同,发现他们虽然身处不同的时代,因自身的个性以及多种因素影响,在书学思想方面有诸多不同,但是他们的书法有一个明显的共同点,即拥有“借古以开今”这种浸淫于古法的钻研精神,这正是纠正当今书坛混乱浮躁之风的“良药”。在时代的洪流中,书法家必须将时代与传统相结合,才能创作出兼具传统古法与时代精神的优秀作品。
参考文献:
[1] 沃兴华.米芾书法研究[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6:20.
[2] 杨成寅.中国历代书法理论评注:元代卷[M].边平恕,金菊爱,评注.杭州:杭州出版社,2016:15.
[3] 徐潜.中国古代书法艺术[M].长春:吉林文史出版社,2014:137.
[4] 鄢敬新.雅墨清赏:书法卷[M].青岛:青岛出版社,2016:173.
[5] 崔树强.中国书法通识丛书:书为心画 书法理论批评[M].南昌:江西美术出版社,2017:103.
[6] 裘成源.历代论书诗注评[M].宁波:宁波出版社,2000:135.
[7] 沈乐平.行草艺术通讲[M].杭州:浙江工商大学出版社,2019:247.
作者简介:汪梁(2000—),女,江苏南通人,硕士在读,研究方向:書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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