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惠先
(华中师范大学 培训中心,湖北 武汉 430079)
大力发展老年教育是国家积极应对人口老龄化的对策之一。老年教育经历30多年的发展,进入而立之年,形成了办学形式多样、办学主体多元的发展格局。但是,老年教育发展的地区不平衡与城乡巨大差距,使我们带着一份特别的期盼,就是要努力消除地区之间的不平衡,缩小城乡老年教育之间的差距。《老年教育发展规划(2016—2020年)》在主要任务中提出“优先发展城乡社区老年教育”,这是国家的政策导向。我国最早的地方老年教育法规《天津市老年人教育条例》(2002)中就指出“老年人教育工作的重点在社区、在基层”。可见,老年教育的薄弱环节始终都在城市的社区,在农村的乡村。
随着城镇化进程的加快,大批青壮年农村人口外出务工,不少人在城市安家落户,导致农村人口老龄化程度超过城市,农村老年人生活在缺乏精神慰藉的孤独、空虚、寂寞中。农村老年人的精神需求处在一种嗷嗷待哺的渴求中,但城市老年大学的触角却很难伸到农村,即便老年开放大学、老年远程教育、社区老年教育建立了四级网络,但越到基层,供给就越匮乏,在课程、师资方面的困境几乎无法突破。就是在这种无力改变农村老年教育落后面貌的情况下,我们欣喜地看到沙县乡村乐龄学堂找到了破解农村老年教育困局,同时解决农村养老难题的答案,因此总结沙县乡村乐龄学堂成功的经验可以为全国农村甚至城市社区老年教育的发展带来极有意义的启示。
沙县乡村乐龄学堂是一种非正规的老年教育模式,它参照普通学校学期制度,一周安排一次教学活动,有寒暑假,每次课程时间约2~4小时,上午集中学习,中午一起共餐,下午安排若干兴趣小组自主开展学习活动。乐龄学堂入学没有年龄限制,只需签订《参加乡村乐龄学堂承诺书》,就可以参加学习。不像城市老年大学有年龄上限的限制,因此乐龄学堂有不少八十多岁甚至九十多岁的老人。它的主要办学经验如下:
(一)创新的学习模式
沙县乡村乐龄学堂创新的学习模式可以用“三共”来概括,就是“共学”“共餐”和“共伴”。“共学”是学堂的第一要义,既是学堂就要开展教学活动,却把“学”突显出来,让乡村老人成为学堂和课堂的主体,充分表达了对老年学员的尊重,体现了人文主义教育理念。而且,乐龄学堂的学不是独学,而是“共学”,大家一起学,有学习的氛围,有彼此的交流。“共餐”的安排首先解决了上下午学习之间的衔接,不影响下午的兴趣小组学习活动;
其次,群体性“共餐”具有特别的意义,一起吃饭是充满温暖的经历,老人们不在乎吃什么,而是在乎“一起吃”。我们从乐龄学堂共餐图片上看到,老人们吃得很简单,但吃得很快乐、很享受。而“共伴”就在“共学”和“共餐”中实现,在彼此的陪伴中孤独没有了,寂寞消失了,快乐产生了。过去好多老人不识字,现在可以写出自己的名字,告别文盲的喜悦带来生命的成长和尊严。
(二)丰富的学习课程
乡村乐龄学堂开设课程分基本课程、兴趣课程和公益课程三大类。基本课程有通识教育、识字识谱、言语表达、计算机与智能手机应用、理财管理等。兴趣课程有音乐舞蹈、书法绘画、手工艺术、艺术欣赏、烹饪面点制作等。公益课程有志愿服务、公益与合作知识、利他精神、社会责任与社会服务、社会营造等。学堂以书面形式或实际操作形式对学员作出公正客观的评价,评选优秀学员并颁发证书给予表彰。
(三)显著的社会效益
在乡村乐龄学堂举办的短短几年时间里,其办学效益已经在促进乡村文化事业建设、乡村振兴、精准扶贫、家庭邻里和睦、环境治理、革除陈规陋习、密切干群关系、发展绿色农业、消除创业子女后顾之忧等方面充分地显露出来。乐龄学堂的价值远超出了终身学习促进健康养老的办学初衷,乐龄学堂已经成为当地政府开展各种活动依托的平台,从沙县政府网上可以检索出与乐龄学堂相关的信息近260条。“乐龄学堂”已经成为沙县人民生活中的常用词。
(四)充分的合作交流
乐龄学堂是闽台民间合作交流的成果,它的发展进一步促进了两岸人民的合作交流。沙县姜后村挂牌“福建省基层对台交流示范点”。沙县与台湾地区6家乐龄学习中心签约合作,两地互访交流达2000人次。两地在培养师资、编写乐龄课程规划、教材和学习手册等方面开展交流活动,使沙县乡村乐龄学堂汲取台湾地区乐龄学习中心的成功经验,获得发展的高地点,有力推动了闽台民间融合发展。
“乐龄学堂”以最简便、最经济的方式创新。它不仅让老人每周一次常态化开展终身学习,摆脱了教育贫困与精神贫困,满足了老年人日益增长的精神文化需求;
而且减少了很多家庭因为老人生病致贫返贫,增强老人的获得感和幸福感,成为可供借鉴的解决农村养老扶贫攻坚和发展农村老年教育的沙县案例。
(一)制定国家和地方政策法规,为农村老年教育确权
在依法治国理念的引导下,法律成为治理国家的基本依据,成为政府、企业、学校、社会组织、个体一切行为的指导,老年教育同样需要法律的保驾护航。
1.国家政策对发展农村老年教育的引导
我们从《老年教育发展规划(2016—2020年)》中看到国家倡导“以村民喜爱的形式开展适应农村老年人需求的教育活动。加强对农村散居、独居老人的教育服务。”对农村老年教育这一短板,提出通过建分校或办学点、选送教师、配送学习资源、提供人员培训等方式支援农村老年教育,以及通过政府购买服务、项目合作等多种方式,鼓励社会力量参与老年教育,充分发挥社会组织在老年教育中的作用,鼓励其通过提供师资、开发课程等方式支持开展老年教育。[1]福建省全民终身教育促进会在终身学习促进农村健康养老方面探索出创新事物——乡村乐龄学堂,并与沙县政府合作举办乐龄学堂完全符合国家的老年教育政策倡导方向。
2.地方性法规为乡村乐龄学堂的举办提供法律依据
福建省在2005年率先颁布实施了《福建终身教育促进条例》,该促进法是对十六大提出的“形成全民学习、终身学习的学习型社会,促进人的全面发展”国家社会发展目标的回应,也是闽台交流的成果。终身教育立法是为了保障人人享有受教育的权利。《福建省终身教育促进条例》成为福建省全民终身教育促进会这一社会组织推进终身教育实践创新——乡村乐龄学堂的保障和指导,也是沙县人民政府创办乐龄学堂的法律依据之一。该条例第十六条规定:“县级以上地方人民政府应当加强本行政区域老年教育工作,为完善老年教育设施和场所等制定优惠政策、提供必要条件。有关部门应当在各自职责范围内支持老年教育工作,促进老年教育事业发展。”[2]
3.地方政策为乡村乐龄学堂的举办提供政策保障
2017年6月,沙县人民政府率先在全国全省创新出台了《关于创新终身学习促进居家健康养老服务的实施意见》(沙政〔2017〕115号),提出了兴办乐龄学堂的指导思想、发展目标、主要任务、保障措施。[3]我们从中看到了地方性终身教育法规在社会组织的助推下,通过地方政府的实施政策变成实际行动。这是促成乡村乐龄学堂形式的老年教育在沙县落地生根的最直接法规政策保障。2019年8月,沙县政府又出台《沙县深化闽台合作促进居家健康养老服务工作方案》,这是在已开办的27所乐龄学堂取得显著成效的基础上,为继续深化乡村乐龄学堂建设及加强乐龄学堂志愿者师资队伍培训工作制定的行动方案,在指导思想不变的情况下,在发展目标中加入了促进乡风文明、实现社会有效治理、助推乡村振兴的内容。在重点任务中提出了切合实际的目标:将2017文件中的“至2020年实现全县村村有‘乡村乐龄学堂’或‘乐龄学习兴趣小组’的目标”调整为“力争3年内实现全县60%行政村有乡村乐龄学堂或乐龄学习兴趣小组的目标”。在重点任务中,明显的变化有三点;
1.将政府与促进会的合作明确为购买社会服务,要加大财政资金支持力度;
2.将建立“乐龄自主学习兴趣小组”视为“落实‘老有所为行动计划’”的举措,并提出了乐龄自主学习兴趣小组带领人培训计划;
3.增加了办好“福建省基层对台交流示范点”。[4]
可以说,从国家到地方,在法规政策层面上为农村老年教育的发展都提供保障,铺平了道路,所以才有沙县乡村乐龄学堂的举办,并逐步得到推广。而沙县乡村乐龄学堂的创办与发展,则是在国家与地方终身教育政策法规指导下的实践创新成果。
(二)促进学者与官员价值趋同,为农村老年教育赋权
透过政社合作举办乐龄学堂这一成功案例,我们还要留意背后的推动者,笔者将其分为学者和官员两种身份,既指个体也包括群体,他们工作的领域不同,肩负的使命不同,但他们在兴办乐龄学堂的价值上有认同。
1.学者有改变农村老人不利处境的良好愿望
学术性社会团体是学者的集合体,是思想碰撞、学术交流的地方,是新思想产生的摇篮。思想蕴含的力量使它能通过人的实践改变现实。终身教育思想蕴含的力量通过“促进健康养老”来实现。学者的追求就是用思想来改变现实,具体到沙县乡村乐龄学堂案例就是用终身教育来改变农村老年人的不利处境,丰富他们的精神生活,使老年人也能在终身学习中不断成长。当福建省全民终身教育促进会的创办人陈宜安的心被农村老人孤独寂寞的身影刺痛时,作为《福建省终身教育促进条例》的立法推动者,思考着如何让终身教育的立法真正能保障全民受教育的权利,“让终身教育真正惠及大众,尤其是惠及农村老人,让农村老人从体验学习中感到开心快乐,获得健康和尊严”。[5]这样美好善良的愿望成为一个有良知的学者肩负的使命。在古田县凤亭村“创新终身学习促进农村居家健康养老服务、闽台共创乡村乐龄学堂”实验获得成功后,陈宜安就在寻找可以推广乡村乐龄学堂的机会,寻找的过程一定充满了曲折,她需要找到能发现乐龄学堂价值的政府官员,才能让终身学习促进农村健康养老的可能变为现实。
2.官员有解决农村空巢老人养老问题的爱民情怀
陈宜安找到沙县县委书记杨兴忠,向他提出创新终身学习促进健康养老服务的建议,这位地方官员便高度肯定兴办乡村乐龄学堂是解决农村空巢留守老人养老问题的一件大好事。从接受建议到出台《关于创新终身学习促进居家健康养老服务的实施意见》和组建“沙县人民政府乡村乐龄学堂工作领导小组”,再到杨兴忠亲自主持召开全县中层干部会议,并在会议的当天开启两所乡村乐龄学堂试点,前后只花了两个月时间。从乐龄学堂在沙县的推进速度,我们可以看到,沙县政府以县委书记为首的官员高度认同终身学习促进农村居家健康养老服务的价值,体现出他们有执政为民的初心和一颗体恤农村老人孤独处境的仁爱之心。
福建省全民终身学习促进会的创办人和沙县县委书记是乐龄学堂能够在沙县大地上扎根、推广的关键人物,一个怀抱用终身学习改变最底层农村老年人生命的愿望,并探索出一条实现这一理想的载体就是乐龄学堂,一个掌握着可以把学者的愿望变为现实的权力,不仅如此,还具有改变农村老人孤独处境的决策行动力。乐龄学堂之所以能在沙县落地生根,并不断发展,还需要站在他们身后的学者群体和官员群体共同的努力。学者群体中有台湾学者,有参与志愿服务的教师。官员群体就是以“沙县人民政府乡村乐龄学堂工作领导小组”组长廖善健为首的沙县政府不同部门的官员,直到最基层的乡村干部们。
(三)推动政府与社会组织协同,为农村老年教育保权
国家重视发展老年教育,将举办老年教育作为应对人口老龄化的重要举措,并且老年教育作为社会公益事业,政府要承担举办老年教育的主体责任。但老年教育需求的个体差异远超过其他教育形式,政府举办的老年大学在满足复杂多样的老年教育需求方面显得无能为力。我们看到社会组织作为现代社会治理中的第三方力量,在提供政府供给不足的公共产品方面具有独特的优势。政府与社会组织密切合作,就可以发挥社会组织在发展老年教育中的积极作用。沙县乡村乐龄学堂作为农村老年教育的新生事物,它的产生是政社合作的典型案例。
1.社会组织的成功探索
福建全民终身教育促进会(以下简称促进会)成立于2008年,是国内第一家致力于推展全民终身教育、服务学习型社会建设的公益性学术性社会团体。促进会在终身教育学术理论研究的基础上,通过实践性、应用性、服务性和创新性的社会大实践充分体现出新时代终身学习的新价值。2016年,促进会将落实践行《福建省终身教育促进条例》的重心转向农村,成功申报福建省民政厅、财政厅政府购买服务项目,开启了在古田县风亭村“创新终身学习促进农村居家健康养老服务、闽台共创乡村乐龄学堂”的实验试点。一个学期的乐龄学堂学习取得了成功,证明了终身教育赋能老人快乐健康的可能与魅力。[5]为了不使乐龄学堂成为昙花一现的美景,如何让乐龄学堂继续开办下去成为促进会面临的问题。
2.社会组织与地方政府的积极作为
2017年,促进会推广乐龄学堂的想法得到沙县政府的大力支持,很快就出台《关于创新终身学习促进居家健康养老服务的实施意见》,并建立以分管民政工作的副县长为组长的10多个部门领导组成的乡村乐龄学堂工作领导小组。县委书记亲自主持召开全县中层干部会议,对积极创办乡村乐龄学堂助推乡村振兴进行动员,会后开启了两所乡村乐龄学堂试点。从此乡村乐龄学堂在沙县从无到有、从少到多、从农村到城市社区,至今已经创办近62所乐龄学堂。[6]
福建省全民终身学习促进会作为学术性社会团体,它是产生新思想、新概念的摇篮,如何让这些新思想、新概念落地产生巨大的社会效益,离不开政府的认同与支持,为新思想、新概念的落地提供试点的支持。沙县人民政府与福建省全民终身教育促进会合作,共同推进终身教育促进健康养老服务这一新思想、新概念的载体——乡村乐龄学堂的举办。在合作创办乡村乐龄学堂的过程中,促进会全程参与指导村两委会议、村中老年人的摸底、场所硬件软件准备、全村动员大会、报名入学、开学典礼各环节,就像助产士一样,让一所乡村乐龄学堂从孕育到成形再到出生,手把手地扶持指导,贴心关怀。在乐龄学堂的办学过程中,促进会给予管理和教学方面的指导,帮助培训和提供志愿者师资,每月开展一次乐龄学堂校长教师培训,提高他们的教学水平和服务能力。通过引进与培训相结合的方式解决乐龄学堂的师资问题。在促进会倡导的志愿服务精神感召下,志愿者教师不领取课酬,只领取少量的误餐费和交通补助,此举极大地降低了乐龄学堂的办学成本。促进会搭建的“闽台社会治理创新智库论坛”“海峡两岸终身学习峰会”两个高端学术交流平台,也成为政府分管乐龄学堂领导和乡村乐龄学堂师生展示成果交流经验的舞台。
综上所述,我们从沙县举办乡村乐龄学堂的成功经验中可以得到的启示是,农村老年教育能开办起来,首先需要法规的保障和政策的支持;
其次需要发挥好学术性公益性社会团体的作用,开展政社合作;
最后还需要政府主政者与社会团体的主导者在老年教育的价值上达成共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