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远利 王锐英
中国传统文化的传承与弘扬,离不开有效的文化形态及其载体,其中匾额就是最为经典的代表。本文考察,中国传统匾额的根本意旨和情趣在于“显名”,而所显之名以“功名”为最,功名与匾额互为表里,相得益彰。探讨匾额与功名的相互关系,对于匾额与功名文化的研究与传承具有重要的意义。
一、匾额与功名观
匾额与功名有着形式与内容的内在关联。匾额重在名,无论地望、建筑、衙署,还是人之名,在于名的物化和彰显,所以匾额的要义一在正名,“名不正则言不顺”;二在命名,“运理群物,考验事实”;三在扬名,公告大众,宣传万家。匾额之名很是宽泛,但其根本则在功名。功名(功名匾)只是名(名匾)之一偏,且是与个人生际相互联系的。在中国历史上,除了口头传播、书本传播方式之外,功名于匾是人之个体之名彰显于世人面前的最早的、最有效的途径和手段。
1、功名的历史意义
功名观是人生观和功利观(名利观)的一种强烈表现,是人生观的社会与个人、群体与个体、主观与客观、主动与被动的有机结合、相互呼应、多方牵引。功名观念的起源很早,历自春秋战国时代,是从集体主义的人生观向个人主义的人生观迈进的成果,是社会私有意识发展到一定阶段,个人意识和社会价值获得空前强化,致使追求功名需要被规则(如法律)所约束、纳入法则(如程序)从而限定取向的,同时其表达趋于具象化并需要载体(如牌匾)彰显的一种人生观。
2、功名是人生观的具象化
如果我们把功名限定于中国传统文化的范畴之内,功名观就是功利观(名利观)的一种具象化和可操作的人生指向,往往通达于物化,如匾额之所记、利禄之所获、地位权势之所得,名利双收、光耀门庭的程度。
3、功名观是人生观的表象之一
与功利观、功名观紧密相关的是生死观、义利观、金钱观、善恶观、神人观等等观念,它们有机组合、相互牵引,显像为人生观的不同侧面和内涵,共同形成人生观的总体表象。其中,功名观是人生观之各种观念的完备和升华。
4、匾额的功名意义是人生观的表达和宣扬
功名需要高扬、功名赖于高扬,故而高扬功名也就成为匾额的意义和作用,匾额即人生观的价值表达,古往今来,无论是被匾、题匾、说匾、看匾、用匾者,皆在人生观上有所企图、有所得失。
1)生死观(苦乐观、成败观)是人生观之根本,形成人生观的中心立柱。为功名而生、为功名而死,功名有一时之誉,有万世师表,“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但只有涉及到具体功名的含义、利益,实现和获取功名的途径、手段时,才有了高尚和卑劣之分。
2)金钱观(得失观)是人生观之经济基础。建立在“视金钱如粪土”基础上的功名观,是高尚的、伟大的,值得大书特书,但其实现条件也是极不一般。而建立在纯粹金钱利益基础上的功名,在社会中也是一种极端表现,但是令人不齿的。一般人的金钱观总是在这两个极端之间摇摆,好坏优劣差强人意。
3)义利观(得失观)是金钱观和功利观的相互结合,人生中做到义利均沾或相互无损,难度很大。基于重义轻利的功名观,是功名观的第一步升华,舍生取义者则为世间英雄;而基于重利轻义的功名观,则是功名观的第一次堕落,偷生者被视为苟且。
4)善恶观(美丑观)是超乎义利观的之上更加宏大的叙事,义利观实际上是善恶观的内核。将义利扩大到善恶,使得相对应的义利价值成为是善是恶的实现工具和评判标尺。比如,极其类同的就是具有褒贬意义的皇帝谥号,不过匾额则只是取其善而从善如流。功名也总是以向善惩恶为标识的,反之恶名昭著、遗臭万年作为功名的对立面,对人则是莫大的警示。
5)神人观其实是世界观,也是世界观中的人生观,其本质是基于有神论与无神论的认知。牵涉神人观的是功名观的心理效应与追寻意志,并影响到人生态度和动力,如自强不息、与天奋斗、事在人为,还是听天由命、顺从天意、与世无争,都体现了宗教与世俗、神学与科学、传统与现代的诸多矛盾观念。
以功名观和人生观、价值观,考察匾额的起源、性质、类型与作用,不啻为一个极具历史和现实意义的观点与方法。
二、功名观的形成历史背景
1、功名意识和功名观念不是突然出现的,有着一个长期的起源和形成的历史过程。
功名观是人类社会化和个人意识达到高级阶段的产物,是人类知识进步并反作用于人类自身、社会管理、国家治理的高级表现。功名意识的直接起源应该是人类依序而生的神话传说、祖先崇拜、英雄情节和首领意识,生物学和心理学基础则是个体差异、两性选择和私我观念,特别是人类进入父系社会和文明社會以后,在日常生活和重大事件如治水、打仗、竞争、谈判、结盟等社会化运动,以及一系列灾变事件中,得以表现和突出了不可忽视的个人作用,在集体主义下的生死观、义利观、金钱观、善恶观、神人观等酝酿和发挥作用的过程中,促进了对个人功名的表现与鼓励,对个体价值的肯定和追求,也一定逐渐生发出了需要进行比较评判功名、功利的一些初步的、模糊的机制。尤其当面临巨大的挑战之时,不仅需要人的潜能的发挥,更加呼唤勇于担当、敢于献身的力量出现。
2、功名观与个人英雄主义存在隐而又显的关系
功名就是个人英雄主义的呈现和表达,予其肯定和张扬代表着社会历史进步的方向。特别在中国这样一个高度社会化的、极其注重集体主义的社会,个人主义和个性的张扬自然受到极端压制,对英雄模范的定位和释义引导也是曲解不一、矛盾重重,如忠孝节义、侠肝义胆、奸雄匹夫,但这种曲解压制并不是完全的消解,而是有所引导,甚至还有着光明正大的出路,这就是求取功名。
历史上,功名与进取总是合二而一,无论入世与出世,人生天地间能够取得偌大一个功名,如“为民请命”“舍生取义”,如“三不朽”“立德、立功、立言”,如“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如“内圣外王”“格物致知、诚意正心、齐家治国平天下”,如“侠之大者为国为民”,如“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等等,这些难道不是个人英雄主义的某种最高境界吗?
同时必须注意到,功名的发扬,就是对个人力量的追捧,必然是对传统社会阶层固化的冲击,尤其是对贵族社会的一种崩解,既是国家、民族、社会迫切需要、极其渴求人才的表现,也是由智者如商鞅设计和推动的面临危机、摆脱危机、战胜危机的伟大战略。
3、功名观和商鞅的历史作用
在商鞅之前的很长历史时间内,国家社会中普遍的功名意识应该是无意激发的、自发追求的,无论贵族社会还是平民阶层,以身作则和示范带动的作用很大,但没有成为一种有意识的社会主导机制。商鞅很伟大,其以立木为信为标志,以军功授爵为举措,一举在列国中率先完成了功名观的社会化和政治化,建立了一个全新的功名社会,不仅完善了功名作用机制,还使得功名观成为国家有意识主导的和全力推进的强国路线。
商鞅几乎将功名观顶替了王公贵族士人的世襲名利观,庶民百姓得以凭功名实现原来凭世袭才能够获取的名利,将社会和人的潜能充分激发调动了起来,在实现功名机制下,既普及了文化与法律,让贵族与庶民百姓平等地站在同一个起跑线上,为功名而拼博,将国家利益与个人名利用“功名”二字熔铸为一体,顺乎天理合乎人性,激发了国民“勇于公战,怯于私斗”,形成畏法守纪的优秀传统,成为中华文明延续不断的根本动力和强大基因,中华“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的民族精神得以在个体功名层面获得彰显,在功名形态方面实现具象化,在全民阶层中实现社会化的凝聚张扬。
商鞅之时,功名的具象化和社会化彰显,到底是通过什么具体方式、如何表现和传达到社会群体之中,虽无实物佐证,但其显著的效果在历史中早已获得共识,并以秦汉时代的功名历史作为证明。对此,我们可以合理的推测,如果没有具象化的表达方式和手段、持久的面向大众的载体和宣传渠道,功名对于社会群体,特别是普通不识字的民众的号召激励作用将大打折扣。所以,考察自秦汉以后的中国社会能够成为彰显功名的载体,无疑匾额以及高悬匾额的门户、牌坊、牌楼等等,应是当仁不让的不二之选,这似乎也应成为智慧商鞅的首选。
三、匾额与功名关系的推测
以此,我们也可以分析,数千年来作为彰显功名的匾额,不会是凭空产生的,不是一蹴而就的,也不是偶一凭借而成习用的,自然有一个从原始、初始到逐步成熟、规范的演变过程。而且,匾额以及由门户发展演变而成的牌楼、牌坊,从其结构形式和功用来看,除了标识门户和建筑空间之外,唯有彰名显义这一独特的作用,可从遍布城乡的忠孝节义、科举功名匾额和牌坊总结出来。由此亦可认识到,匾额一方面是服务于建筑的,是建筑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但另一方面某些建筑如门楼、牌楼又是为匾额服务的,为匾额而存在的,牌楼、牌坊可以说是匾额文化及功名文化的重要组成。
那么,如此第一无二的功名载体,其形态演变自然离不开商鞅时代,离不开那个极其重视功名、需要彰显功名的本初时期。对于匾额与功名有所联系的初始阶段,我们虽然无法详细的、确实的给予一个完备的叙述,但用匾额彰显功名荣耀、实现文化传布与礼制教化,却是中华功名观和文化道德传承的伟大创新,是独一无二的精神文化的具象典范。
1、匾额功名作用与商鞅关联的判断
可以说,是商鞅变法在理论与实践中开启了功名与初始匾额的关联,开创了官方匾额体系之先河。商鞅变法,倡导功名,解放人的依附性,其中原初形态的匾额应该发挥了巨大的激励作用,十年强秦,功不可没。从战国时代,商鞅变法奖励耕战,以爵军功,开启了中国功名观和功名信仰的新时代,虽然其为法家的代表,但与儒家思想中的积极进取、谋求功名是一脉相承的。数千年以来,尤其源于军功,后来滥觞于科举的功名追求,最终体现在匾额上,包括本来起辅助解释作用的楹联,则无论儒家、道家、法家等各家,以至于儒教、道教、佛教,也无论功名还是辨明万物,均以匾额楹联作为精神传布、人文教化、道义传承、光耀门庭的独特载体,其最早的大力推进者应该归于商鞅和秦始皇。
2、秦始皇与匾额功名作用的发展
许慎《说文解字·叙》称:秦书有八体,“六曰署书”。清代段玉裁《说文解字注》释:“题榜曰署。”署书即榜书,如明代费灜《大书长语》曰:“秦废古文,书存八体,其曰署书者,以大字题署宫殿匾额也。”秦始皇统一中国时,将其“运理群物,考验事实,各载其名”的治国理念,融入匾额之中,既是对商鞅变法之经验与成效的承继,又是对匾额载名、治名、体名的极大发展,故有“秦圣临国,始定刑名,显陈旧章”之语。商鞅与秦始皇从不隐讳对功名的渴望与追求,“名号不更,无以称成功”,就是始皇帝的座右铭。
功名观与匾额的功用在秦始皇手中得到发扬光大,除各级衙署高标其名外,还体现在阿房宫中,秦始皇曾“令二百里内宫观、二百七十复道甬道相连,帷帐钟鼓美人充之,各案署不移徙”,其中“案署”即为宫观衙署匾榜,与日月交辉,何其壮观。匾额作为礼制规仪、治国重器,自此成为千秋万代传承之国家制度,其历史记录可见以《禁匾》为代表的相关文献。
基于上述分析,匾额理应是商鞅变法“爵军功”“名田宅”制度的产物,其本出于户册,最终又脱离户册,独立成篇,自成一体。本文认为商鞅当是功名匾额的第一发明人,此论能否自圆其说而成一家之言,尚有待诸公探寻、评说和检验。
四、功名观最终发展为全社会的功名信仰
功名信仰的根本是什么?人生要有意义!
历史上,儒家思想以其积极入世、求取功名、克己复礼、匡正天下为己任,以明哲保身、中庸之道为规正,自然既有积极亦有消极的一面。无论积极和消极,都是通过功名力图驾驭人性的一种引导,是中国传统功名观的主流,社会发展的积极贡献者。道家思想以自我出世、逍遥自在、无为而治为核心信念,在归隐中其实也同样获得一种遗世独立的名声,而且是个性化更为特立独行的隐士之名,其实亦为社会功名极端显耀的一种,是对儒家社会入世功名观的极大补充,丰富了中国传统文化中的功名范畴。无论主动还是被动,入世进取还是出世独立,无可奈何还是逍遥自性,都是求得心理平衡的一种奋斗、竞争、解脱、释然,功名在其中显现出的绝不仅仅是世俗的欲望,还有着充足的理性、雅性和诗性追求。
对于一个正常人,功名不可鄙弃,鄙弃功名,无论在什么时代,都是失败者的托词。建功立业、实现人生价值,同时为社会、民族、国家、人类做出贡献,使得功名成为社会进步与个人自身进步的耦合动力,这种共振发展的天地日益广阔。社会职业百千万种,人生路途千百万条,古往今来,人生价值的提升与实现,随者社会的发展而日益丰富,可选择的机会越来越多。致使功名观从有限的种类和路径,向着无限的方向发展,功名信仰在本质上并没有弱化,而是得到了更大的普及发扬。也可能正是在此时代背景之下,少数人的功名变成了“行行出状元”,除了历史原因之外,日益消解的匾额尤其是功名匾额难以复原,作为中国传统文化的经典代表,匾额的传承和发展的确需要改革创新。
本文仅就功名与匾额的历史知识逻辑做一简单梳理,是否确切,仅做抛砖引玉吧。
作者简介:
姚远利北京科举匾额博物馆馆长
王锐英北京建筑大学北京史地民俗学会副会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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