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燃"的劳斯莱斯

时间:2023-06-14 14:30:04 公文范文 来源:网友投稿

孙建伟/文

又是酷暑。这种火烧眉毛般的煎熬令生活在这个城市中的某些人越发焦躁不安起来。

长渭市地处长江下游,近年来贸易和城市建设进展很快,今年更是进入一个高速发展期。

位于市区近郊的新中别墅区是长渭市刚于去年底建成的一流高档社区。市内政要、学界艺界名流、商界大款都以在此拥有一套住宅而感到自豪。

傍晚,一辆劳斯莱斯轿车沿着河海大街向别墅方向驶来。车内坐着两个年龄相隔近三十岁的男人。后座的长者气宇轩昂,有一种舍我其谁的气势,与正在驾驶的年轻人对他的拘谨和诺诺正好形成一种反差。

这正是长者满意年轻人的缘由。长者叫康竹平,长渭市房产协会理事长、金源房产开发有限集团公司董事长兼总经理,前不久还传出他可能要进入下一届市政协班子。年轻人金培浩是康竹平的属下,公司常务副总经理。从金培浩进入金源房产的第一天起,他们之间的关系就这样维持至今。金培浩的能力,加上康竹平对他的欣赏两个因素叠加,使他获得了这个职位。当然,在公司,金培浩“一人之下”的另一面,就完全是另一副面孔了。

他们讨论的是公司正在进行的开发计划,在离市区更远一些的江岸风景胜地天水海滩与外商洽谈联合投资开发“海岸枫景线”一期工程事宜。两人刚与外商进行了第三次洽谈。康竹平对这个计划的操作指点江山,具体执行者是金培浩。这也是在外界看起来形同父子的董事长和常务副总的习惯做法。

这次谈下来,康竹平感觉尚可。他对这个项目志在必得。不久前金培浩跟他说的一件事似乎并未见端倪。当时金培浩说,有个市里的朋友告诉他,康竹平的专职司机小吴不知道什么时候与竞争对手李木森有私下接触。康竹平对这个他亲自选定的司机很信任,给他的报酬也很优厚,觉得不可能,就轻描淡写地说了句,传闻罢了,捕风捉影的事。金培浩就不再提这事了。但就在这次参加洽谈的十五分钟前,康竹平打电话给他,简短地说了一句,今天你开车。不容他问,就挂了电话。金培浩兀自摇摇头,康董的这个做派他习以为常了。不过也可以认为,虽然康竹平对关于小吴的传闻不屑一顾,但他临时起意让他开车,显然是以防万一,不走漏半点与外商洽谈的消息。这不正是把他当自家人的意思吗。这样一想,金培浩就释然了。

一路上,关于小吴与李木森的传闻,康竹平没提,金培浩也没问。算是心照不宣了。

这天高温将近四十度,康竹平患有高血压和慢性心功能不全,身形肥胖,即便车内开足冷气,还是热汗淋漓。金培浩说:“康董,马上就到家了,我把温度调高一点吧,否则出了车门温差太大,我怕您受不了。”

康竹平说:“没关系。哎呀这老天爷,今年夏天真是开锅了。一天比一天热。”

“是啊,天气预报说,今天已经是第八天连续高温了,我看了一下预报,明天还是这样。康董,要不您在家里休息几天,等稍微降温了再去公司吧。”

康竹平连连摆手:“不行不行。现在正是‘海岸枫景线’的紧要关头,我不在公司怎么行。不要到时候老天降温了,我们的项目也凉下来。趁热打铁,我们也是蹭这高温的热度嘛。把它拿下了,公司的前景就更好了。”

金培浩应诺:“还是董事长气魄宏大,我绝对没这个格局。”

“该出手时必须毫不手软,否则就会给对手机会。小金啊,你还要好好历练。”

“我一定按康董说的做。”

“小金,给我支烟。”

“董事长,不是说医生要您戒烟吗?”

“今天谈得高兴,抽一支。”

金培浩拿出一支烟,在点烟器上点燃,交给康竹平。康竹平接过来,很享受地吸了一口。

香烟燃到一半,车已到别墅区康竹平的家门前。就在这时,康竹平突然捂住心脏,金培浩听到一句,“小金,我……”

金培浩转过头,见康竹平脸色煞白,嘴唇青紫,那支烟还衔在他嘴里。他赶紧从驾驶位一步跨到康竹平面前,拿下香烟,喊道:“康董,康董,我马上送您去医院。”

康竹平摇着手:“不要,快……去叫老纪。”然后紧闭双眼。

老纪是康竹平家里的保洁工,工作好几年了,康竹平一直没换过。虽然是保洁工,因为勤恳忠厚,所以康竹平对他很不错,工钱也翻倍。康竹平在外面的时候多,还三天两头出差,就叫他经常住在家里,相当于他的管家。金培浩来过几次康竹平家,也认得老纪。他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别墅前敲门,老纪应声而出。见金培浩这样子,忙问怎么啦。金培浩指了指车:“纪师傅,快,康董找你。”

老纪疾步到车前,见康竹平难受的样子,明白了,“康先生,别着急,我给你拿药。”说着从车内杂物箱里拿出一个小盒子,迅速取出药片,又想起什么,把药递给金培浩,“我去拿水杯,你轻轻拍打一下康先生的后背。”老纪很快拿来水杯,扶着康竹平把药吃下去。康竹平渐渐缓过神来,对两人说:“谢谢你们。嗨,我这个病,说发就发,一点征兆都没有。”

金培浩知道康竹平有心脏病,但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情况。刚才他看了一下小药盒,是地高辛。他想,为啥康董不叫自己拿药,还要叫老纪呢?他正想的时候,康竹平说话了:“小金,刚才我是一口气憋住了,说不出话,这个药的吃法有讲究,老纪晓得。”老纪说:“是啊,万一吃错可不得了。”又对金培浩说:“金先生,你以后要在车里放几瓶饮用水,康先生平时喜欢喝浓茶,但是用茶水吃药不好。”金培浩点头称是。又拿过药物使用说明书仔细看,才知道地高辛用药不当会导致中毒,过量可导致心室纤颤而死亡。他禁不住“哎呦”了一声。康竹平说:“其实呢也没什么,就是发作起来有点吓人。你看,过去了,什么事都没有。”金培浩说:“康董,您要当心身体,您还是休息几天吧。也许今天突然发作跟大热天有关系。”康竹平有点无奈:“这样,明天呢,你到老外的那个经纪人那里跑一趟,关照一下。就说代表我。”“明白了,董事长。”

金培浩和老纪一起把康竹平送到家里。

这是一个错层住宅。七八十平方米的大厅,精致的欧式镂花楼梯,再进入内室,装饰豪华、风格不同的四间卧室,雕琢精美的高档紫檀木椅。这一切都让金培浩暗暗吃惊,又十分羡慕,脑子里翻腾的却是自己的二室户租赁房。

出了门,金培浩心里好像堵着一团东西,想吐又吐不出。夕阳下沉,蓝灰与暗红混沌一片,黏稠而滞重,就像他此刻的心绪。他做了几个深呼吸,然后狠狠踩下劳斯莱斯的油门,一路疾驶,也不知道去哪里,似乎只有疾驶才能驱走不快。

一周后,康竹平终于遂愿,“海岸枫景线”一期工程草签。

热气腾腾的暑气丝毫不退,反而飙升到罕见的四十二度。这天的酒会上,康竹平与合作方开怀畅饮,完全忘了自己是一个心脏病患者。金培浩也喝得忘乎所以,康竹平屡屡对他说:“接下来就要看你的了。”他大着舌头回答:“康董放心,我一定,会,全力以赴的。”

回家的路上,康竹平让金培浩坐在后座,告诉他,项目谈下来了,他真的要休息几天了。因为酒性,两个人说话都有点进一句出一句。渐渐地金培浩感到身上越来越重,他人精瘦,明显觉得经不住承受。他听到了长啸一般的呼噜,带着浓重的酒味。原来康董整个身体几乎都搭在他身上,他成了一个靠垫。他当然还清醒,只能微微调整一下身体的角度,以便能更多地承受住重量。突然,鼾声像被什么东西撕扯一般,发出丝丝拉拉的奇怪的音节。金培浩伸手摇了摇康竹平的肩胛:“康董,康董。”没反应。再看他的脸色,潮红中混杂着蜡一般白剌剌的色块,令人联想起京剧脸谱。他又喊道:“康董,康董……”依然没反应。金培浩突然冷汗直流,对小吴说:“你把前面那个盒子里的药给康董吃。”小吴停车,翻出药,问金培浩怎么吃,金培浩说:“我也是上次看老纪给康董吃过一次。我现在稀里糊涂的,你给他吃吧。”小吴打开药盒,说这药怎么吃啊,怎么没说明书啊。金培浩说这病发作起来要赶快吃药,你快点啊。小吴手忙脚乱地把水送到康竹平嘴里,把药灌了下去。

车开到离新中别墅区不远处的一个超市,金培浩让小吴停下车,他去买一箱水。小吴停好车,金培浩很快买来了水,放进后备厢。进入车内,他再次叫康竹平,康竹平嘴唇翕合着,但就是说不出话,接着口水从嘴角淌了出来。

金培浩和小吴面面相觑,不知所措。一会儿,金培浩掏出手机,说我打“120”。刚按了一个“1”,轰隆一声巨响,轿车突然爆炸了。金培浩和小吴本能地从车里跳了出来,两人身上已经带着火势,可是康竹平一动不动地在车里,两人又想把他拉出来,紧接着又是一声巨响,把两个人震出老远。天窗玻璃被巨大的爆炸气浪掀到路面。车辆燃起大火。两人不敢再往前冲了。康竹平出不来了。这时他们才感觉自己被火灼痛着,赶紧把衬衫脱下来,发现已经烧出破洞了。皮肤上已经串起被火舔过的猩红,钻心的痛瞬间蔓延全身。

消防员闻讯赶来,先救人,但里面那个人已成了火人。水枪把明火浇灭后,劳斯莱斯并未烧得面目全非。那人已经气息全无。

酷热引发汽车自燃。这是对这场突如其来的火灾的初步判断。死者被火势所困,窒息而亡。

金培浩和小吴入院治疗。两人都很痛苦,自责。他们对前来核实自燃发生前后的消防员说,后悔没拼尽全力把康董事长拉出来。消防员安慰他们,按当时两次爆炸的情形,如果他们硬去拉的话,也可能被火势吞噬。

康竹平被送尸检,结论不久就出来了:地高辛过量中毒而死。也就是说,在车辆自燃前,康竹平就已经死了。

法医说,地高辛是治疗窦性心律心力衰竭的洋地黄类药物,过量可导致心脏供血不足甚至心脏骤停。成人致死量10mg。尸检表明康竹平血液中所含洋地黄严重超标,足以致死。

警长巩正和助手秦勇维接报后迅速勘察了汽车爆炸地点,随即依法封存固定。然后赶到新中别墅康竹平家,向老纪了解康竹平生前的身体状况。老纪难受地把自己平时知道的情况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们。

金培浩和小吴出院后接受了巩正和秦勇维的询问。

两人把当时过程向警察陈述了一遍。至少可以认定,这两个人都不是专业人士,当然不知道地高辛这个药的用法,金培浩也只接触了一次,而且事发仓促,他和康竹平都喝得酩酊大醉,让小吴给药也合乎情理,如此说起来纯粹是个意外?那汽车自燃呢,也是意外?这两个意外为什么偏偏撞到一起了呢?

巩正和秦勇维去了消防队。参加现场救火的中队长杨宇栋接待了他们。巩正询问导致车辆自燃的原因和概率问题。杨宇栋说,导致车辆自燃的因素五花八门,汽车油路出现问题,造成漏油、漏液,电线老化或者接驳不当造成短路或产生火花。既有车辆内部原因,还与气候环境相关。比如在高温暴晒下,车内香水玻璃瓶等饰品的形状产生类似放大镜聚光的效果也可能被点燃。对有吸烟习惯的车主来说,打火机内液化的丁烷,也是易燃易爆物。点烟器发生故障,暴晒之下也会爆炸。听起来匪夷所思吧。

巩正想了想说:“这辆车已经烧坏,还能查出它在自燃前的情况吗?”

杨宇栋说:“因为我们赶到及时,所以汽车并没有烧得很厉害,应该还能看出来。我们正准备进一步勘查呢。正好你们来了,我们一起去。”

在烧坏的劳斯莱斯里发现,这辆车经过了改装,换置了某些部件,汽车的线路被重新排布过,电路、油路也发生了变化,大概率是在高温下引发了自燃。

在一堆焦黑的灰烬里,秦勇维找到一个蓬头垢面的充电宝,外观尚且完整。巩正小心翼翼地将它提取到事先准备好的物证储存袋里。心想,还是有点收获。

是谁改装的车,那个充电宝又是谁留下的,都需要去查证。巩正和杨宇栋商定,消防配合公安介入,寻找改装劳斯莱斯的汽车维修店,充电宝则由公安提取相关人员指纹后进行比对。

康竹平的“金源房产”业务蒸蒸日上,颇得各界好评,也受市里肯定,加上“海岸枫景线”已开始实质性启动,据说某部委领导也予以关注,可谓事业有成,春风得意。康竹平个人性格张扬,善于经营,与市里高层关系热络。巩正认为,这样一个成功的地产开发商即使有严重心脏病的折磨也不至于自择死路。为他治疗的医生也证实了这一点。康竹平三年前开始患病,他十分配合医生,严遵医嘱,三年多来用药一直控制在安全范围内,从未发生不测。而且此次病情突发也不是自己给药,因此可以排除自杀嫌疑。

巩正向金培浩了解了有关康竹平的一些情况后,又向他交代了需要配合调查的事宜,让他先回公司。金培浩悲痛之余表示一定全力协助警方,随叫随到。他抑制不住地告诉巩正,当初他从一个应聘的博士来这里工作,十年内从普通员工一步步升任常务副总经理,完全是康董的知遇之恩。康董为本市房地产开发和住宅建设呕心沥血,突然离世,实在不能接受。康董亲自抓的“海岸枫景线”一期工程谈判刚草签,接下来他准备大干一场,可就在这节骨眼上……

巩正安慰金培浩节哀,让他先回公司安定大家的情绪,不要出现太大的波动,影响项目开发。

金培浩回到公司立即召开常务董事会。包括持有“金源房产”40%股份的投资人之一的华之临和另一名副董事长、副总经理兼财务总监江俪等5 名公司常务董事会成员参加了会议。其中有一项议程,按康竹平与董事会的约定,他不在公司时,由常务副董事长代行他的职权。现在,为了公司的正常运转,需要常务董事表决。江俪认为,康董的死亡属意外事件,与在不在公司完全是两码事。金培浩并无明显的表示,他语气凝重地说:“现在不是讨论权力移交的时候。至于康董的突然离世是不是一个意外事件,还得由警方下结论。我们必须配合警方进一步的调查。目前最重要的是,常务董事会要保持公司运转的稳定,避免出现上下波动,继续‘海岸枫景线’一期工程的运作。这也是康董生前最关心的事。做好了,也是更好地告慰董事长的在天之灵。”

华之临沉吟着说:“我同意金副总的意见,不管出现什么情况,不论是谁执掌公司,大政方针都应该是开发经营为先,不要受到其他的干扰,发展是硬道理嘛。”显然他更关心投资收益。

董事会基本达成共识。

长渭市这几年经济的高速发展,康竹平在房地产开发上功不可没。几年内接二连三利用外资开发了一部分高档住宅区,还按市政府要求建成了一批廉租房,解决了一大批市民的住房困难,为政府排忧解难,减轻压力,在领导层和社会各界都有不错的口碑。他的突然离世,也惊动了分管政法和市政的两位副市长。他们在听取了汇报后,都觉得事情看似意外,细节上却颇为费解,似有蹊跷,要求尽快查明真相。虽然新闻界按上级指示未予公开披露调查细节,但消息还是不胫而走,在市里引起不小的议论和躁动。市里要求力求把此事可能对投资环境的影响减到最低。

各种情况在两天内迅速汇总到巩正和秦勇维这里。

毕业于刑警学院的巩正三十出头,善于思考,案子办得清爽。连检察官都感叹,要是警察都有巩正这样的素质,他们就轻松喽。康竹平事件发生后,局长亲自点了他的将,巩正觉得真正的挑战来了。

从背景资料看,在康竹平的关系人中,似乎很难找出一个与他存在激烈争斗的利害冲突者。

五十七岁的康竹平十几年前从商业系统辞职下海后历经拼搏,终于功成名就,个人资产达几个亿,在人均GDP 已达五千美元左右的长渭市可进入前十名,他的公司也为这个城市贡献巨大,觊觎者当然不会少。但康竹平的人缘和口碑都不错,只听说与同在圈内的大宏房产董事长李木森因地产开发归属问题存有芥蒂,但内幕不清。康竹平已于几年前离异,至今未再婚,目前私人感情问题不清楚。有传闻说他曾与前妻裘慧卿因财产分割问题闹得不可开交。而在公司内部,据金培浩所说,康竹平具有很高的威信,也很服众,不论与核心层还是普通员工都不存在明显的利害冲突。

巩正突然问秦勇维:“你说哪种情况可以致人疯狂?”

秦勇维张口就来:“这种情况太多了。比如遇到天灾人祸,比如万贯家财一夜之间丧失殆尽,又比如突遭飞来横祸,再比如失恋,等等。你想说什么?”

“我也不知道想说什么。压力太大,第三天了。”

“我还好吧。”

“你可以的。局里给了我们两周的时间,到时候要是出不了明确结论,岂不坏了我一世英名。哦,还有你。”

秦勇维瞄了巩正一眼:“英名是你的,别扯上我,我只是小跟班。”

“兄弟你是不服气啊。告诉你,这件事查清楚了,你也就能带上个跟班喽。好了,闲话少说,你认为我们应该从谁开始?李木森还是裘慧卿,还是金源房产内部?”

“这是头儿考跟班吧。好,说错了反正我也不负责任,对不对?康竹平死之前,金培浩和江俪是跟他接触最多的人。金培浩是这个项目的执行人,江俪呢,副总兼财务总监,管钱的。他们一直陪着康竹平考察‘海岸枫景线’一期工程。这就是说,他们俩可以互相证明。与外商合作方草签那天晚上,康竹平和金培浩都喝多了。这应该是导致康竹平心脏病再度突发的主要原因。然后是司机小吴听了金培浩的话给康竹平吃药,尸检证明是药物过量。但他们俩也是忙乱中仓促应对,根本不知道会发生这样的后果。至于李木森嘛,现在就去找他似乎显得贸然。这样就只剩下裘慧卿一个人了。不管怎么讲,她与康竹平离异不久,也许能提供一些我们所需的线索。”

“分析得头头是道。好,就按你的这个思路开始,事情查清了一定给你报头功,到时候别赶鸭子不上架啊。”

“你心情好多了吧,拿我开心?错了也是你负责。”

两个小时后,裘慧卿到了公安局。之前她说,不要到她单位去,免得引起误会。她在一家会计师事务所当副主任,是一个既有主见又谨小慎微的女人。警察在电话里对她说,想了解一些有关她前夫的情况,她本能地就想拒绝,但警方表示这是她应尽的义务。她只得无奈前往。裘慧卿的表情似乎告诉警方对她前夫的突然离世缺乏心理准备。她惊讶地睁大着眼睛,嘴巴半天没合上。她情不自禁吐出的一句话让巩正大感兴趣:“你说事情发生在前天晚上七点左右,怎么会呢?六点多的时候我还接到一个电话让我去他那儿呢。不过这声音我不太熟悉。”

“你去了吗?”巩正给她倒了一杯水。

“我当然没去,否则你们早就来找我了吧。”她拿起水喝了一口。

“为什么没去?”

“我觉得奇怪,问他是谁,那人却把电话挂了。我吃不准是怎么回事,所以就没去。我们毕竟已经离婚几年了。再说他一直没兑现他说过的话。”她显然已经恢复了平静,说这句话时有一种轻松解脱之感,也许是为自己当时的判断而感到庆幸。

“那声音是男的还是女的?”

“是男声。不过听起来有点含糊。”

“你说康竹平向你承诺过什么?”

“按照离婚协议,他的一半财产应该归我。但就是这样一个在本市富豪榜上赫赫有名的大老板,很多人眼里大名鼎鼎的房地产开发商,竟然对他的前妻不兑现承诺,”她叹了一口气,“所以我可以为他的死而难过,但为他的人品而悲哀。”

“裘女士,谢谢你的合作。有一个问题不太好问,你们因为什么离的婚呢?”

“唔,”她沉吟了一下,“离婚的原因说长可长,说短可短。故事很老套,归根到底一句话,他在外面有人了,我不能忍受。就这样。”

“你所指的外面有人能说具体点吗?”

“种种迹象表明就是他公司的人,但目前还没有成为他的妻子。也许永远不会。我的意思是说,如果一个对自己负责任的女人是绝不会嫁给他的。”

“可以告诉我们是谁吗?”

“不能,”裘慧卿很干脆地拒绝了,“这种事关系到人家的声誉,如果她不承认,反过来告我造谣诽谤,我没这闲工夫去应付那些事。”她回答得无懈可击,巩正只得作罢。

“还有一个问题,你知道康竹平生前与谁结怨吗?或者说与谁关系很僵?”

“这个我真不清楚。我们一般很少过问对方的事,各过各的。但我不知道他是不是把我当成他的仇人。”

“恕我直言,你似乎正在把自己描述成他的仇人。”巩正表情怪兮兮地说。

“是吗?”裘慧卿神色十分坦然,“那你们可以把我作为嫌疑人调查嘛。”

“不,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谢谢你的配合和坦率,希望你说的情况对我们有帮助。”

送走裘慧卿后,巩正对秦勇维说:“觉得如何?这个女人很沉得住气。不过她还是提供了不少线索。其一是她接到的那个神秘电话,其二是康竹平的婚外恋,其三……”

秦勇维接过话来:“是康竹平的仇人。你说裘慧卿是故弄玄虚还是故作姿态,她说的接到过一个神秘电话,意味着什么呢?”

“不管她是故弄玄虚还是故作姿态,都是一条线索。”

“问题是,如果裘慧卿真要谋财害命,她也不可能知道康竹平什么时候突然发病,什么时候汽车自燃吧。果真如此,她应该在事情发生后很快出现,为什么反而对协助我们调查不情不愿呢?她说过与康竹平离婚后没有得到她应该得到的财产。”

“这样,你迅速查清有关康竹平、裘慧卿之间财产争执的过程。”

电话铃声打断了他们的谈话。巩正拿起电话,是金培浩的声音。他对巩正说,他有重要情况告诉他,一小时后面谈。

见面后,金培浩告诉巩正:“因为康竹平突然去世,‘海岸枫景线’的外方投资人表示总部董事会要重新考虑投资事宜,同时开始与李木森的大宏房产接触。这几天大宏房产也在媒体上加强了广告攻势,大有与金源房产重夺地盘之意。我们公司员工还了解到这几天他们正在筹划新闻发布会,动作很大。金源与外商的合同也只是草签,所以究竟花落谁家还真不好说。”

巩正把打火机打开,又熄灭,然后再打开,却不点烟,像是在研究打火机的点火装置,然后问金培浩:“你知道康竹平的私人情况吗?”

金培浩愣了一下,不明白巩正为何对他说的事避而不谈,却问了这样一个问题,令他一时来不及反应。他斟字酌句地说:“不怎么了解,康董在下属面前很少谈个人的家庭、情感之类的事,我们也从来不打听。巩警长的意思是……”

“噢,我什么意思也没有,总是要多方了解,你如果知道或了解到什么就随时告诉我们。你刚才说的事我明白了,我能理解你的心情。康竹平的死对‘海岸枫景线’必定会有影响,外方投资人有些想法也是在所难免。大宏房产作为你们最有力的竞争对手肯定会在这件事上做些文章。作为局外人,我对金源公司深表同情,谢谢你及时向我们通报情况。”

巩正的话表示今天的谈话可以结束了。他不经意地说着,看得出金培浩对这个情况没能引起他足够的注意而有些沮丧。

巩正心里其实觉得这个情况还是有价值的,只是他的工作风格几经历练已变得十分沉稳,他认为不应让别人,尤其是与这起突发事件的关联者窥探到他的态度或意图,他力求使自己做到不露声色。

这次谈话之后,他的思维始终盘桓着这样一个疑问,商业对手在竞争中为挤垮对方而不惜置对方于死地从逻辑上讲得通,但这个故事发生在两个著名企业家之间又不太合情理。而且大宏房产在这种时候大做广告,还策动媒体攻势,就不怕惹火上身?不过,与李木森的一席长谈,又使他对这个康竹平的对手有了独特的看法。

李木森的架子还真不小。秦勇维真想把他痛骂一顿,但还是忍住了。他在电话里对秦勇维排了他这一周的时间表,其中就有与外商洽谈“海岸枫景线”的开发事宜。言下之意,本周内根本无法接待警方来访。秦勇维很不高兴,在他不长的办案生涯中,还没碰到过敢如此藐视警方的人。更令他可气的是,李木森在跟他说这些话时一副志存高远指点江山的腔调,弄得秦勇维差点就跟他说,你可别太得意了,你可是个重点嫌疑对象,可话到了嘴边却成了这样:“李董事长公务繁忙,我们完全可以理解,但您也知道,康竹平突然离世这件事市里很关注,我们是诚心诚意希望得到您的帮助,因此您就是再忙,也得为您已经远去的同行做点什么吧?”秦勇维说这番话的时候直骂自己,还真从没这么文绉绉地说过话,他是谁呀,不就是个狗屁董事长吗?不就是钱多了点吗?不过我这话还真是说得有点水平。

这番软中带硬的话终于使李木森无奈就范。他把时间定在了第二天下午四点,但只能给他们一个小时,还特别说明,因为他已约了一家著名广告公司老总前来策划,对方也很忙,更改时间不方便。请警方见谅。他还说,一小时足够了。

秦勇维狠狠地放下电话,觉得就像与一个狡诈的对手进行一次艰难的谈判。他对李木森充满了怨气,恨不得立即将其制服。

巩正和秦勇维走进李木森的董事长办公室时,进入他们视线的是与康竹平的奢逸豪阔迥然不同的风格,它所追求的是一种高贵中的简约直白,这引起了巩正的审美共鸣。对环境空间尤其是私人空间的如此表露,能代表李木森的行事风格吗?果真如此就好了。李木森事先已经得到值班文秘的报告,见他俩进来,礼貌地欠了欠身,做了一个请二位就座的手势,让秘书端上刚沏的龙井。看得出是今年采摘的上好新茶,巩正和秦勇维的嗅觉里立刻洋溢起清逸沁心的茶香来。巩正先来了句客套:“谢谢李董事长百忙之中‘接见’我们,打扰了。我先申明一下,这次谈话纯属拜访,没其他意思,还请李董不要误会。”

这“接见”二字说得有点怪异,让李木森略显尴尬,不过他还是迅速作出了调整:“配合警方也是我应尽之责嘛,再说市里也这么关心。咱们开门见山吧,你们想要了解的,只要我知道的一定毫不保留。”

“既然李董事长这么坦率,我们也就不客气了。我们就在这一小时内提三个问题吧。第一,外界传闻李董事长与康竹平纠葛甚重究竟是怎么回事?李董能告知一二吗?”

李木森拿起精致的陶瓷茶杯喝了一口,眼光与巩正直视:“其实,这种事在行业内部司空见惯。少数几个业绩突出者往往会成为焦点人物,我想在你们那里也不会例外吧。我不否认我与康竹平之间确实有竞争甚至较劲,都是为了生意嘛。但到了别人的眼里,却使事情的本来面目变了味,再加上以讹传讹,就更邪喽。”

“李董事长的意思是说你们之间并无个人恩怨,可以这样理解吗?”

“竞争激烈而已,也在正当范围内。说句难听点的,都要赚钱嘛,总想把自己做大,把别人挤下去。我觉得我和他之间没有胜负,但这样的状态很容易成为社会的谈资,也是某些不怀好意的传播者感兴趣的。这样事情就变得越来越复杂。如果你们把这作为我的嫌疑理由,就显得牵强了。所以当你们打电话给我的时候,我的反应就是反感,就凭这种道听途说的东西来找我?”李木森侃侃而谈。

巩正还是按原定思路进行:“关于这一点,我刚才已经向李董解释过了,我们今天是拜访,仅仅是向你了解有关情况而已。第二个问题,李董事长最近是不是正与外商洽谈‘海岸枫景线’工程?”

李木森猛吸了一口烟,再狠狠吐出:“我不隐瞒,这曾经是我的五年规划之一,但因种种原因,开发权落到了康竹平手中。我很清楚他的为人和背景,思考再三,就对自己说死了这条心吧。不过这一次是人家自己找上来的,他们说康先生突然死亡,让他们很担心项目的运作。我们也才刚刚开始制作项目计划书,眼下就要进行第二轮谈判,所以这两天我忙得简直是焦头烂额,整天为这事奔波,还不知道是个什么结局等着我呢。”他顿了顿,“不管怎么说,‘海岸枫景线’牵着我的心哪。人家既然来了,我没有理由拒绝啊。”他说得合情合理,无可挑剔。

“第三个问题,是我们纯专业角度的,请李董事长不要介意,康竹平出事那天你在哪儿?”

“我不介意。请你们提醒一下具体日子。是8 月2 日?唔,我想应该是我在香港考察的最后一天吧。我是在事发后第二天才获悉这个消息的。我深感震惊。”说着,他抬手看了看表,还剩五分钟,“我也只能向你们提供这些了。”

“非常感谢李董事长,根据刚才所说的,我尝试作一个逻辑推理,可能使李董事长处于一个尴尬的境地,也就是说你与康竹平的死存在某种联系。我是说推理,李董事长愿意听一听吗?”

“我不感兴趣。推理是你们的手段,推理再有逻辑,总归还是要证据说了算。我的理解对吗,巩警长?”

“既然这样,今天就到此为止吧。正好一小时。”巩正戛然而止。

李木森意味深长地一笑:“巩警长,你是个守信用的人,我喜欢和这样的人交朋友,也是我的为人原则。当然,生意上的竞争很残酷,为了使自己立于不败之地,大家都会采取一些手段,但也有信用在里面。至于你的推理,我以后再洗耳恭听吧。”

出了大宏房产,秦勇维憋不住了,“巩领导,”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改口了,巩正也随他,“这李木森还真行,问题没谈出什么,倒和你交起朋友来了。”

“我在想,如果我们换个角度,康、李两人间的纠葛只是一种表象,是否还隐藏着另外一层东西呢?毕竟我们离内幕还太远。哎,裘慧卿的事搞清楚了吗?”

“眉目基本上清楚了,恐怕会使我们失望。我找到了他们的儿子,正念高一。他对康竹平的死并未表现出特别的痛苦。父母离婚后他在法律上跟康竹平,其实却很疏远。他也知道母亲讲的事,为这事他们争吵过多次,康竹平并不想兑现自己当初的承诺,却给他的情人买了套豪华房。这给他儿子的印象很不好。他认为这与一个房产巨头和一个男人的身份不符。他甚至有些鄙夷他老子。他还说,妈妈决不会为这件事去报复爸爸,他说他可以用人格担保。”

“这小家伙还挺有意思。但有一条仍然值得我们注意,康竹平死于地高辛中毒,他发病初期,他们的婚姻还在存续期间,裘慧卿起码是知道他的病情的,也是最容易以此置前夫于死地的,然后将财产归于儿子名下,再由她来控制。这样的解释似乎也合乎情理啊,你认为呢?”

“推理毕竟是推理,所以我才说让我们失望嘛。我从裘慧卿单位里也了解了,她在单位是业务骨干,事业心很强,康竹平出事期间她正忙着审核财务报表,值班记录也可以证明。如果要加害,她早就动脑筋了。所以巩领导刚才的推理不能成立。我还是觉得李木森的疑点最多。”

“说来听听。”

“李木森在生意上与康竹平积怨已久,‘海岸枫景线’无疑又成了他们之间角逐的目标。李木森发现自己明显处于下风,这步棋他又输了。‘海岸枫景线’一旦建成,他李木森在长渭就更不是康竹平的对手了。为了阻止这个目标的实现,他只能出此招来挽回败局。至于他自己在不在现场,跟裘慧卿是两码事。裘慧卿是单枪匹马,而他可以设计雇凶杀人。这个过程中他足以了解康竹平的生活规律,然后选择时机下手。”

“听起来有板有眼,可有一条我还是不太明白,请你解释一下。”

“哪一条,请巩领导明示。”

“康竹平死后才一个星期,李木森就与外商谈判,难道真的不怕引起更大的嫌疑?还有,他对外商说,其实‘海岸枫景线’本来就该是他的,康竹平走的是上层路线,他凭借的是实力。我想不通这样一个自信的人会出此下策。”

“这不更证实他的大胆和野心吗?你们不是有议论吗,我就偏做给你们看。这也许就是他的心理设定。”

“说得这么肯定?”

“巩领导,敢跟我打赌吗,把他交给我了,我会证明给你看。”

“好啊,不过我提醒你,时间很紧,你可别做无用功哦。”

江俪四十出头,仍然风姿迷人,从骨子里透出的成熟和智慧,不是公司里那帮二十几岁的年轻女孩可以相比的。那些刚来公司时趾高气扬,或以容貌或以外语或以电脑技术赢得一时风光的年轻女孩们随着时间的推移都自叹不如。

现在她慵懒地从宽敞的欧式水床上爬起来。时针已指向九点,这是她通常的起床时间。阳光明媚,可她的心情好不起来,为她自己也为康竹平。当初她到金源房产,也许是命运的安排。不管怎么说,她在这个圈子里也算混出了点名堂,但现在时时感到一种难以言传的恐惧袭击着她的身心。药物过量、汽车自燃都是意外事件,怎么又惊动警察了呢?她与康竹平的那种关系,警察肯定会掌握。如果警方询问,无非就是两种解释:往好里说,作为他的婚外情人,他是她的靠山,她不可能这么干;
但往坏里说,也可以认为因为觊觎他的财产才当他的情人。怎么神经兮兮的,她忽然笑出声来,搞得自己像个侦探一样,但的确感觉有些苦涩。苦涩中她又忆起了与康竹平在一起的一幕幕。最冲击她神经的是康竹平近年来由于得了严重的心脏病,与她的床笫之欢已不复存在,他痛苦而又执拗要满足她,但都以力不从心而告终。但她却没有背叛他,这使他对她更加呵护有加,她知道他想用这来弥补他的遗憾。

意乱心迷之间,她的手机短消息铃声心惊肉跳地响了一下。她打开一看,荧屏上显示的只有一句话:“与警方合作无疑引火烧身,切记。”那个发信的号码是她从未见过的。是威胁还是恐吓她不知道。警方又发现什么新的情况了?这个人是谁,知道警方要找我?

巩正不会对金源房产上下对江俪的议论充耳不闻,虽然她自己对这事采取“鸵鸟政策”。当然,巩正和秦勇维对这事绝不会停留在他们之间的“桃色关系”上,这只是一个导入口。再说,江俪在公司分管的又是财政大权,如此关键的位置对谁都具有不可抗拒的诱惑力,江俪也不会例外。裘慧卿和医生都已证明康竹平患心脏病已有几年,作为他的情妇,江俪产生一些想法也是完全可能的。但也有另一种说法认为江俪只是康竹平的“红颜知己”,绝不会做这种事。

几周前。

斜阳把空旷安静的海滩间隔成一条充满诗意的明与暗的分界线,令人遐思无限。康竹平踌躇满志地对金培浩和江俪说:“明年我们将在这里看到金源房产新的楼宇拔地而起,就像镶嵌在这条美妙海岸线上的明珠。”

江俪笑出了声:“我还是第一次听到董事长作诗呢。”

金培浩接过话头:“董事长是有感而发呀。我敢预言,‘海岸枫景线’不仅是我们金源房产,同时也将成为东部沿海城市房产开发史上的一个里程碑。康董,我这么说不言过其实吧。”

“说得好,恰到好处。”康竹平拍着金培浩的肩,“哎呀,上午跟老外啰唆了半天,下午又跑了半天,今天对你们两位照顾不周啊。等会儿,带你们去喝咖啡。你们知道吗,别看这儿偏僻,可还有个咖啡馆,搞得蛮有情调的。那个老板娘是个大学生,很不错呀。据说咖啡馆是个做证券的家伙投资的,很有眼光啊。等我们一建成,它也就跟着一起发啦。走,我带你们见识见识去。”

江俪对康竹平闪电似的飞去明眸,轻轻启齿:“董事长是想去看那个女大学生吧,您要是看中了,我就把她挖过来。”

“哈哈,我可不敢要她。不过,真把她要过来了,你也不会没这个气量,对不对?”康竹平并不掩饰自己花心依旧。江俪当然也很明白这一点,不过她自忖能把握住这个老家伙。

康竹平又憋着嗓子干咳了两声:“今天真他妈的累死我了,口干舌燥的。”金培浩立即跑到车后备厢里摸出一瓶矿泉水:“董事长,您喝口水。润润嗓子。”康竹平接过矿泉水喝了一大口。一旁江俪笑吟吟地说:“金培浩,你这手我可永远也学不会哦,好像董事长肚子里的蛔虫一样,怪不得董事长这么倚重你。”金培浩的表情有些不自然:“江俪,你这是批评我吧,看来我以后得收敛一些了。”康竹平对他们的斗嘴不置一词。

从咖啡馆出来,康竹平突感身体不适,就对金培浩说:“我今晚回别墅休息。”

江俪在观察着康竹平的神色,忙问:“董事长,您没事吧,要不要留下来陪您一会儿?”

“不用了。今天忙了一天,我也正好安静地休息一天,你们各办各的事去吧。”

金培浩看了一眼康竹平:“董事长,您今天真的太累了,您的心脏……没什么问题吧?”

康竹平不像刚才那么大着嗓门了:“不要紧,自从这病查出来以后,我一直在积极治疗,问题不会太大的,你们放心好了。”

到了别墅,金培浩和江俪一起将康竹平送到他的卧室才离去。江俪说:“董事长,有什么事立即打我手机。”康竹平坐在紫檀红木椅上答应着,向他们挥了挥手。

巩正和秦勇维曾分别询问金培浩和江俪,他们对此事的叙述几乎完全一致。唯一可以使江俪感到欣慰的是她也陪伴了康竹平人生的最后一段时光。对这个男人,她说不上爱,但可以接受他的爱。以她的思维理念,两情并非一定相悦,就好像这世上许多事本无多少道理,不必非去弄它个子丑寅卯不可。可这两天警方怎么突然对公司的账务情况感兴趣起来了?还有一件令她十分奇怪的事是,在她与警方谈话时,一阵急促的铃声伴随着短消息再次出现在她的手机荧屏上:“适可而止,否则你会难堪的。”电话号码当然又是个新的。如此神出鬼没,她觉得自己就像被偷窥一般,恐惧从心底油然而起。在这种情况下,她又完全不敢跟警方坦诚。她甚至想,难道自己会得到与康竹平一样的命运吗?

巩正同样在想,这个女人究竟是怎么回事呢?虽说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发现她与康竹平的“桃色关系”与他的死有直接联系,但总觉得她的背后牵着一条看不见的线,线头是谁呢?

这时杨宇栋发来一条短信,改装劳斯莱斯的查询结果出来了。巩正立刻与秦勇维前往消防队去看那段视频。那是一家开在接近郊区的汽车维修店,规模不大也不小。店内探头显示,7 月24日22 点48 分,一辆劳斯莱斯停在门外。一个戴着棒球帽的精瘦男人进入店内,和店长说着什么。由于帽舌很长,加上夜深,所以脸型模糊,难以辨认。

陈科仁进入警方的视线有些偶然。

陈科仁从金源房产出来的时候显然不会注意到停在马路对面的那辆帕萨特,秦勇维已经观察他两天了。自从那天与李木森谈话后,秦勇维就很执着地认为此人嫌疑最大,再说他已经在巩正那里立下了军令状,真是全身心投入了。

前天他没打招呼又去了“大宏房产”,李木森显然很不欢迎,连茶都不给他倒一杯,一直自顾自打电话。秦勇维耐着性子抽开了烟,听李木森跟他的客户讲那些有用和无用的话。李木森打完电话后还没有跟他对话的意思,简直是视若无睹。刚想发火,手机响了起来,他就走出了李木森的办公室。是巩正找他,说下午四点,局长要听汇报。秦勇维答应了一声就关了机,心里这团火还是窝着。迎面走来一人,高个,目测三十多,很能干的样子,径直走进了李木森的办公室。怎么这么面熟呢,把将要燃烧殆尽的烟猛抽了两口,秦勇维想起来了,那次在“金源房产”金培浩的办公室见到过他。但金培浩没介绍,只说是朋友。秦勇维想,这个人与两家公司的老总都这么熟悉,看来不简单。他忽然想,李木森难道和金培浩联手搞工程,还是其他的什么……他决定不再进去了,下了楼,一头钻进了帕萨特。

咦,怎么回事?刚才走的时候就我一人,是谁在里面,一张报纸竖着遮住了脸?他没好气地大喝一声:“谁呀?”

“我呀,怎么啦?”

“哎,巩领导,你什么时候来的,还搞得挺神出鬼没的,什么意思?不想想怎么向局长汇报?”

“怕你跟人家发火嘛。”巩正轻描淡写地说。

“你盯我的梢呢,真怕我把案子破了,没你什么事了吧。”

“闲话少说。看你这副样子,肯定是发现什么了。这次我当你的跟班,该怎么做怎么做。”

“嗨,别装了。你坐在这里,说明你老早就进入角色了,快说接下去的事吧。”

“我已经了解过了,这人叫陈科仁,公开身份是大宏房产新近招聘的项目经理,路道粗,交际广,据说深得李木森赏识。最近他频繁来往于两家房产公司,是为携手开发一个新项目进行具体事宜的落实。”

其实巩正也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虽然他不久就会弄清楚其中的关系。昨天李木森告诉巩正,他提出了一个新方案,由金源和大宏携手开发市郊接合部四号地块,以推动全市房产的新一轮开发,也可带动周边地区经济发展,寻找新的发展商机。此举也许可以看作李木森对“海岸枫景线”落入囊中之后对昔日对手的一个补偿。这对目前实质上主持金源房产的金培浩无疑是一种起死回生的诱惑。这是康竹平死后金源房产的第一个大动作,也是显示他能力的一个绝佳机会,事情进行之快是出乎金培浩预料的。他决定接受李木森抛过来的这个绣球。在象征性地征求了董事会的意见后,他就着手操作起这事来。

约半小时后,陈科仁从大宏房产出来了,一副志得意满的样子,随后叫了一辆出租车迅速离去。秦勇维一路尾随。半个多小时后出租车果然在金源房产停了下来。

已经到下班时间了,秦勇维还坐在办公室里摆弄着电脑。巩正拍了拍他的肩:“你没事吧,呆头呆脑的样子。”

“我琢磨着今天会有进展,我有直觉。万一有什么事,你再找我,不是浪费时间吗?”

“那好,你跟我回家吧。”

“正合我意。今天我老婆出差,正愁没地方吃饭呢。”

“搞了半天,你是蹭饭啊。不过,我可只会蛋炒饭啊。”

“也正合我意。”

到了家,巩正习惯性地先打开电脑,然后就去了厨房。

还没几分钟,就听秦勇维叫道:“你看,还真让我给说着了。快来看。”巩正急忙走了过来。

收件箱里有一条新的帖子:“金源房产现在是死撑着市面,虚张声势,其实公司资金已经大量流失。”下面的话更有冲击力:“早在2015 年公司已陷入金融危机,负债经营。‘金房股份’曾一再下挫,业绩早已为圈内诟病。”

康竹平死后社会上说什么的都有,这个说法倒还是第一次听到。可以肯定,这条帖子应该出自内部人员。巩正沉思着问秦勇维:“你说这条帖子想要告诉我们什么?”

“我不能确定这条帖子是不是与康竹平的死有关,但是不是想告诉我们这里大有文章可做呢?”

“按说是应该是这样,可我怎么觉得这帖子发得不是时候呢?”

“你的意思是……企图干扰我们的目标?”

“我也没想好。不过,我的直觉告诉我,这两天恐怕还会出事,我们明天得把陈科仁控制起来,这个人可能会提供一些对我们有用的情况。”

金培浩觉得应该与江俪单独谈一次,就约她到市内著名的星月大酒店一叙。对金培浩来说这不是第一次邀请江俪,可江俪却是第一次答应他的邀请。

金培浩与江俪平时互相直呼其名,只是在公司开会的场合才以职务相称。金培浩应聘来公司时,江俪已是财务主管,她的风采和能力,阅历和资质绝非那些年轻美眉可比。金培浩不久就对这个女人倾心了。但他很快发现她对他的用心不屑一顾。他知道她与康竹平的那种关系,他觉得很正常,像这样才貌双全的女人是男人都会动心的。他相信,江俪其实也是欣赏他的,如果他有康竹平的位置,他同样会有机会。对康竹平将他从销售经理一路提拔到副董事长兼常务副总经理他还是心存感激的,不过他更多地认为这主要是基于自己的才干。

江俪比他早到了五分钟。他一坐下就对她说抱歉。江俪笑笑:“你总是那么惜时如金,我可做不到这一点。”

“你这么说我就更无地自容了。我们两人单独吃饭还是头一次吧。”

“你是不是对我怀恨在心哪?”江俪还是笑着说。

“我哪儿敢怀恨在心,最多就是心怀不满吧。你能答应我,感觉真的很好。”金培浩也打着哈哈。

“我印象中你一直是不苟言笑的,今天发挥得这么好,恐怕不是一日之功吧。你是要与我共谋大局还是发泄不满?”

“说实话我自己也没想好,只是想与你聊聊。康董遇难后,我们也没有好好交流过,公司的业务这么忙,真把我弄得精疲力尽啊。”

“不是又有新项目要上马了吗?你可以一展宏图了。”

“说心里话,我还不想接这个烂摊子呢。但不管怎么说,这个项目是我们现在的头等大事,你这个财务大臣可要助我一臂之力啊。”

江俪没有立即答话,过了一会儿说:“你真这么认为?”她心里很清楚,金培浩是惦记着那笔钱,康竹平让她掌管的那笔钱,五百万美元。现在他是找到一个名正言顺的好由头了。老头子还是有点深谋远虑啊。想到这儿,她不禁叹了口气:“我其实也是有名无实啊,替死人背着骂名,幸亏我想得开。哎,那个华之临什么意思啊,他不是说香港还有一笔钱要汇过来吗?怎么到现在还没踪影啊?”江俪把问题岔开了。

金培浩睃了她一眼:“这可是个老奸巨猾呀,我们都玩不过他。他就想什么风险都不担,舒舒服服地赚钱,让我们替他护驾。这次他也不明确表态。跟这种人打交道太吃力,我们不能把希望寄托在他身上。在合适的时候,我要向董事会提议,不能让他占着茅坑不拉屎。在这种关键时刻,我们还得依靠自己啊。”他顽强地又把话头扭了过来。

江俪知道他是不会死心了,干脆点破:“我跟你明说了吧,那笔钱是康董的私房,我只是代为保管。所以我也不知道它的来路,也没问过,我怎么能随便给你呢?你就别打这个主意了。”

“可据我了解,情况并非如此啊。董事会也有不少议论。你说你给死人背着骂名,人家还说你是借死人发财了呢。你想得开可以,可别人想不开啊。这事情只会越来越麻烦,你说呢?”话里已经有了明显的意味。

江俪也是见过大世面的,仍然不卑不亢:“那就交董事会决议好了,我倒要看看究竟是谁兴风作浪。康董在的时候,一个个大气都不敢出,现在是墙倒众人推,劣根性真是暴露无遗啊。”这话明显是说给金培浩听的,他不会听不出来。

“我还是希望你能了解我的苦衷啊。”金培浩强忍着,“我这不都是为公司前途和利益嘛。我想康董如果在的话,即使是私房,也会慷慨解囊的。知道吗,市里对我们一直很关心,再怎么说,‘金源房产’这块牌子也是长渭市的门面,也不会说倒就倒的。”

“市里是关心你金副董事长吧。领导对你期望很高啊,你可别为了某些事让领导下不了台啊。”江俪话里有话,并无退让的意思。

金培浩突然用一种奇怪的口吻说道:“其实你也清楚,这个公司也就是你我说了算。我们两人唇枪舌剑的对公司不利,这叫内耗。不过我们之间总会有个结果,得不到你的帮助,我也许会采取一些非常措施来使公司渡过难关,还请你要多体谅啊。告辞了。”金培浩没等江俪再接茬就欠身离座了。

江俪似无什么反应,冷冷地看着金培浩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陈科仁对警方找他似乎早有预感,他没有表现出丁点的惊慌。他对他目前从事的工作很有成就感,当谈话进入正题时,他对巩正说:“我现在就像一个两面间谍,当然我主要是为李木森服务。不过,金培浩也很想拉我,我既不推辞也不接受,我感到很好玩。”他忽然刹了车。

“说下去。”秦勇维催促道。

“我可以提条件吗?如果你们对我采取强制手段,那是另一回事,但你们今后可能会面临某种尴尬。因为我并没有妨碍你们执行公务。”说完他挑衅似的看着巩正。

巩正静静地看了陈科仁一会儿,对他说:“到目前为止,我们确实没有你妨碍公务的任何证据。也就是说,你现在是我们请来的客人,但也是负有向警方提供与本案相关情况义务的公民。因为你已具备这个条件,这一点你自己也不否认。当然,我也可以向你承诺,如果你提供的情况的确对我们有价值,我们也将按有关规定对你给予物质上的奖励。”

“谢谢巩警长的教诲,我会与警方合作的。”在陈科仁谈的情况中,有两点引起了巩正的重视。一、金源房产董事会成员目前已失去向心力,金培浩并不足以服众,尤其是与江俪不和,而江俪控制着金源房产的经济和融资渠道。康竹平死后,这种情况依然没有改变,金培浩无力扭转,对此他深感不满;
二、虽说金培浩对市郊接合部开发项目很热心,但他能控制的资金远不能满足投资规模需求,因此很恼火,也流露出退意。

送走陈科仁,秦勇维对巩正说:“他刚才说的这些与我昨天去银行了解到的金源房产目前的资金情况基本相符,而且银行方面认为,它极有可能成为不良资产。还有迹象表明,部分资金可能已流向境外。如果真是这样的话,这又将是金源房产一个爆炸性的金融新闻。”

“准确地说是丑闻。不过,我们的视线不应该被它干扰。如果我们顺着金源房产金融丑闻这条思路做下去的话,直接结果就可能使我们陷于长时间的公司财务调查中,而那个隐藏的家伙就可以乘这机会继续实施他的计划。这就是他把这条信息发出来的目的。还记得江俪收到的前后两个短消息吗?你想想,谁能确切知道江俪在公司上班的行踪呢,谁又能知道江俪将接受我们的询问呢,江俪掌握着公司的财务大权,对谁构成最大的妨碍呢,如果我上述分析成立的话,那么我们现在的注意力应该聚焦在哪儿呢?”

“金培浩?”

“虽然金培浩现在名义上还操作着公司经营,其实早已对自己在公司所处的情况不满了,也许他确有苦衷。最使他恼火的是,康竹平死后,江俪仍不把他放在眼里。所以控制公司资金成了他最紧迫的事情。”

“然后呢?”

“对呀,然后……这个陈科仁没说实话。”

秦勇维把陈科仁叫了过来。

陈科仁仍是一副笃定的样子,秦勇维决定晾一晾他。可能晾得有点效果,陈科仁屏不住了,问秦警官昨天刚找过他,今天是……

秦勇维理着桌上一堆文件,不搭理他。

沉默了几分钟,秦勇维说:“今天找你还是昨天的事。”

陈科仁顿了顿说:“昨天,不是都讲清楚了吗?”

秦勇维反问:“讲清楚了吗?再想想,还有什么没讲清楚的。”

“真的……讲清楚了呀。没什么可讲的了。”

这时巩正走了进来,陈科仁看了他一眼,这一眼中一闪而过的慌乱被巩正捕捉到了。巩正在他对面坐下来。陈科仁欠了欠身:“巩警长早。”

巩正问:“要不要来支烟?”

“哦,算了。这两天有点多。”

“那好。秦警官刚才说今天还是昨天的事,我帮你把昨天你说的再捋一下。第一,康竹平死了,可金培浩并没有因此控制住金源公司的局面,他的常务副总经理形同虚设,所以他有所不满。第二,他希望市郊新项目能给他带来新机遇,但没钱运作。是不是这样?”

“是的,巩警长说得一点不错。”

“那好,我现在的问题是,你觉得他接下来会怎么做?”

“这个,他也不可能跟我讲。”

“我觉得他应该跟你讲。你说过,金培浩也很想拉你,你既不推辞也不接受。是吗?”

“是的,我说过。”

“秦警官找李木森核实了你讲的情况,跟你对我们说的差距很大啊。所以你再想想,还有什么没跟我们说的。”

陈科仁立即说:“我说的都是真的,你们也可以跟金培浩核实啊。”

秦勇维说:“你们三个人讲的都要核实,现在是找你核实。核实了才能得到真实。不过陈科仁,我有必要提醒你一下,你的老板是李木森,不是金培浩。当然,事实究竟是怎么回事只有你自己清楚了。”

陈科仁语塞了。秦勇维递过去一支烟:“来,抽一支,我知道你瘾头大,我也是。就是我的领导要痛苦地忍受二手烟了。”

巩正发现陈科仁接过烟的手有点迟疑,这种肢体动作和刚才眼神的慌乱属于一个系列。戳到他的点了。他对陈科仁说:“资本的力量很大,也很虚幻。有时候温情脉脉兑现承诺,有时候也毫不留情扯下脸皮。你要想清楚,别把自己陷进去。不管是李木森还是金培浩,他们现在正在做什么,你心里比我们更清楚。在这个关键时刻,火中取栗,或者暗度陈仓,都是赌博。我不否认有赌赢的可能,但一旦输了,后果很惨。希望你三思。”

一支烟抽完,陈科仁继续沉默。

巩正和秦勇维对视了一下:“马上到午饭的点了。勇维,你去叫三份客饭,我们陪着陈先生一起吃,也让他再好好想想,权衡一下。”

陈科仁站起来,下了决心:“巩警长,秦警官,我说实话。”

金培浩出的加码给了陈科仁更大的诱惑。金培浩通过神秘渠道把他控制的金源公司资金转移到境外,条件是由陈科仁实际操作。事成后按约定的比例分成。陈科仁自然要问神秘渠道神秘在哪里,金培浩说既然神秘就天机不可泄了。大家都懂的。反正这是一个机会,就看你做不做了。陈科仁最终决定赌一把。

江俪在自己家中被杀。而金培浩则在将要登上飞往比利时的国际航班的最后一刻被抓获。在此之前,巩正获得了刑事技术部门的指纹鉴定结果,充电宝的持有人是金培浩。汽车维修店视频里男子的身形、步态、举止等判定也是他。

江俪被绑在卧室里的一张椅子上,穿着整齐,上身是一件羊绒中褛,下着羊毛裙,现场没有搏斗痕迹,推测案发时间是距离发现时的三个多小时前。唯一可以提供死亡征象的只有脑颅凹陷。经法医鉴定,系钝器打击致死。死者在死亡前一小时内发生过性行为,现场未发现任何凶器。令人百思不得其解的是:江俪的脖子被一条快要干裂的牛皮绳死死地勒着,地上还有一摊水。巩正掩饰不住自己的遗憾,对秦勇维说,我们还是晚了一步,这案子破得不是味道啊。

昨天晚上下班前,江俪关照她的秘书,明天下午一点公司有重要会议,要她提前做好会议准备。同时还交给了她一张条子,上面写着一串数字,让她妥为保存。快两点了,江俪却还没来,在女秘书的印象中江俪从未有过类似情况,莫非发生了什么事?她就给江俪家里打电话,没人接,手机也不接。女秘书感到有点反常了。联想起昨天江俪给她的条子,女秘书突然紧张起来,就找金培浩,金培浩也不在,问其他公司领导,也都不知道。情急之下,她拨了“110”。

巩正立刻让秦勇维按条子上的数字取出了江俪保险箱存放的东西,原来是一盘录音磁带。里面是江俪与金培浩在星月大酒店见面时的对话。听过之后就什么都明白了。

金培浩对这一幕应该是可以预见的,他已经设法避免了,但终究没有成功。做就做了,没什么惋惜的。唯一使他在最后的失败中获得些许自慰的是,他终于与江俪共度了一次鱼水之欢。虽然对方迫于无奈,但那个情形成了他美妙的回忆。现在,他有更足够的时间静静地回忆他在金源房产走过的路。

被提拔为副董事长兼常务副总经理后,他才发现这并不是他大展宏图的平台,反而却要承担更大的风险,严格地讲是一种犯罪的风险。公司存在着巨大的亏损。而且,凭着他的敏感,他还察觉康竹平涉嫌一桩金融欺诈,而他却在常务副总经理的位置上被康竹平驱使着冲锋陷阵,康却如隐身一般。他还在康竹平一次酒后失言中听到市里某高层暗中支持金源。不过康竹平也埋怨这家伙胃口太大,给他输送的利益层层加码。想到这里,他常常冷汗直流,又伴随着一股忿怨之火。他知道康竹平是在利用他,否则他哪来常务副总这个职位。明知如此,他无法放弃,也无处发泄,只能忍着,伺机应变。另一桩更使他惊讶的事又出现在他的视线范围。公司有一大笔钱不明不白地存于国外银行,掌管这笔钱的就是康竹平的情人、身为公司副董事长和财务总监的江俪。这一男一女把他玩得滴溜溜转,让他一人在外拼杀,他们坐享其成,岂有此理!这个世界真是太令人愤慨,也太可怕了。金培浩时时觉得他就像在玩一个让他足以疯狂的游戏,他想摆脱却无法拔脚,他常常在夜深人静时反复思考他的未来,每一次都是狼奔豕突,结局可悲。有一天他突然想通了,与其让他人驱使,倒不如自己主宰自己。你康竹平和江俪凭什么,我要把你们这对狗男女的命运控制在手里。

那次康竹平在车上突发心脏病,而后老纪给他吃的地高辛一下子激活了困扰他已久的那个念头。当时老纪跟他说药量的时候,他正看着地高辛说明书,然后偷偷把说明书拿走了。出了新中别墅,他愤懑地驾着劳斯莱斯,似乎康竹平仍坐在后座,他把车都开得漂浮起来,差点跟一辆迎面驶来的卡车接吻。一阵冷汗湿透了之后,灵感突然而至。开到一家帽子店,他停下车,选了一顶黑色长舌棒球帽。然后他把车开进了一家修车铺。这时候,天幕全黑,他把帽子压得很低,跟一个店员商讨起改装某些部件的问题。他只有一个要求,要快,第二天就要来取。他可以付加急费。

草签协议酒会上,康竹平兴奋异常,放开酒量。金培浩巴不得康竹平多喝几杯,屡屡跟他交杯换盏。这点酒以金培浩的酒量根本不在话下,他清醒得很。直觉告诉他,这顿酒可能会成为康竹平的一道生命之坎。至于劳斯莱斯会出什么问题,他无法预测,也不想预测,反正他尽力而为了,就让它顺其自“燃”吧。如果他遇上了算他倒霉,否则就与他无关了。

他总算出了这口恶气,但最后一步还是把自己搭进去了。认命吧。他对自己说。他曾经认为,凭自己的智商,对付几个警察应该不在话下。康竹平死后,他也做了一些故布疑阵的事,但最终还是落在了警察手里。他现在最想知道警方是如何将他锁定为这两起杀人案的真凶的。对巩正的解释,他听得很认真,不得不承认对方分析得丝丝入扣。

“你在金源房产可谓功勋卓著,可你很快发现,你其实陷进了一个深不见底的泥潭。但这个泥潭对你还是有着巨大的诱惑力,虽然它充满了肮脏和欺诈。康竹平在你眼里狗屎不如,你的才智成了满足他私欲的枪头,你于心不甘,当然,换了别人也是如此。你数年来的奋斗仅仅换来一个公司高层管理者的虚名,得不到回报却还可能要背负法律制裁的包袱。你始终觉得巨大的压力绞磨着你的神经和躯体,你不知道该摆脱还是任自己被它缠得更紧。老天真是太不开眼呀。于是你动了杀机,唯此才可使你的内心获得安宁和平衡。草签酒会这个时机太好了。如你所愿,康竹平突然发病,你让小吴给药,因为你喝醉了。对了,你还制造了一个小吴与李木森的传闻,李木森后来听说这个所谓的传闻,也哑然失笑。而这个铺垫有利于解脱你自己。而你改装的劳斯莱斯也恰在这时‘自燃’了。一起药物过量致死事件被包裹在精心谋划的汽车自燃事故中,一个意外却又合理的悲剧。但是慌乱中你忘了把充电宝拿走,留在了车上。

“至于江俪嘛,你是爱恨交加。你对她用心,她却从没当回事。这不是问题的关键,关键在于她掌握的那笔钱。那笔钱对你来说很重要,它可以使你另起炉灶。你其实早有到海外发展的想法,你试图说服江俪和你一起共谋事业,但她不为所动。星月大酒店里不愉快的交谈到了这份上,你就没有退路了。这使你放弃了对她最后的一丝情感,既然得不到也就不再留着她。于是你实施了另一套方案。你的威胁和恐吓终于起了作用,如愿找到了那笔钱的源头。至于让江俪怎么死,你也已深思熟虑。你设计得这么精致,甚至富有创意,真是让我也开了眼界。你还是遵循着上一次的思路,不在现场留下痕迹。你先用冰块将她击晕,然后用麻绳将她紧紧地捆在椅子上,再用你事先准备好的浸饱了水的湿牛皮绳绑在她的颈部。干完了这一切,应该是离开的时候了,一个国际航班在等着你,这是你计划中的最后一件事。你非常庆幸达到了目的,而且做得似乎无懈可击,但并非天衣无缝。”

“巩探长的想象力真是精妙绝伦啊,原来我金培浩在你眼里还有如此手段,听起来就像一个工于心计、步步为营的职业杀手。但就算如你所说,我用冰块击晕了江俪,但我并没有杀了她,敢问巩大侦探,江俪究竟是怎么死的呢?”金培浩“胸有成竹”,轻蔑地瞥了对手一眼。

“是啊,我也觉得已经把我的想象力发挥到极致了。但我想你找不出漏洞来,因为我已经把它堵死了。我相信不会冤枉了你。你耐心一点,让我再将你的杀人事实描述一遍,否则你是不会死心的。你将牛皮绳在她脖子上绕了三圈,此时还未致其死,但江俪已失去了反抗能力,她已经完全晕了过去。为什么要使用牛皮绳呢,现在正是酷暑,而下午两点时分正是一天中气温的顶点,牛皮在暑热的蒸发下,会慢慢干燥,一点一点地缩紧,自动将她勒死。这段时间你也算好了,大约在四十分钟左右。正是你将踏上国际航班的时候。我说的不会有太大的出入吧?说句实话,令我担忧的是,如果你把你的全部智慧都用到了犯罪上去,后果真是不堪设想,那将对我们构成极大的挑战。所幸你还是初犯,但的确花了我们不少心思。还有值得一提的是,你始终关注着破案的进展,并且想方设法影响我们,好让你有更充裕的时间去做你所需要做的事。接下来让秦警官告诉你。”

秦勇维接着说:“你先给裘慧卿打了那个神秘电话,意图让她出现在现场,但她多了一个心眼,没去。随后李木森出现了,一个商业夙敌的争斗故事既煽情又合情合理。可有一点你疏忽了,李木森同样也在暗中窥视你,这就使你早晚会把自己亮相在台前。我们当然没按你的思路去做。这招失效,你又企图把我们的视线引向金源房产的金融诈骗案,使江俪浮出水面。如果她束手就擒,你就借我们之手搬掉了又一块石头,接着顺理成章地把公司财务抓在自己手中。关键是控制公司的资产,然后转移到境外。反正这个丑闻早晚会引爆。按你的设计,这件事也不用你自己操作。你成功地策动了陈科仁,就像让小吴给康竹平吃药一样。但我们没按你的设想调头,你沮丧地发现我们并未对你‘提供’的信息有所动作,还在一如既往地调查康竹平之死。为了尽快获得江俪控制的那笔资金,你用不同的手机卡对她发出威胁,又很真诚地向她诉苦,期待她与你同心同德,但她还是软硬不吃,当然同样是为了这笔钱。你真的绝望了。于是你只剩下一个选择,她既然不仁,就别怪我无义了。当然你不会知道江俪把你们那次谈话录了音。遗憾的是我们没能及时阻止你对她下手。”

金培浩十分专注地听着,脸上浮出苦笑。也许悔恨在某个细节的失手导致了他在最后一刻功亏一篑,也许还在寻找内心的平衡。

出了审讯室,巩正对秦勇维说:“等金培浩冷静下来后,我们得把他那个神秘渠道捋一捋了。”

秦勇维说:“真要碰啊?我们碰得过吗?”

巩正还是一如既往地似笑非笑:“没碰过你怎么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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