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舟
前天去小区对面的理发店剪发,理发师米歇尔突然跟我说,樊先生,这是我最后一次给您剪发。
我多少有些诧异,怎么?你要跳槽了吗?
米歇尔是个二十多岁的女孩子,女孩子做理发师不多见,就像在这座城市里很少遇到女出租车司机一样。她来这个理发店已经两年,在她之前一直是一个云南的小伙子帮我剪,小伙子离开后,她接手。一开始我还刻意避开她,找别人剪,因为她明明是个中国人,却说叫米歇尔,听着像老外,有点别扭。有一回我实在不想等,才让她剪,没想到她技术很好,精准,麻利,行云流水,转瞬搞定,完全不需要返工,所以这两年几乎都是找她。
听到我问她,她说,不是跳槽,是离开这里,回江西老家,嫁人过日子。
我说,在这里不也可以吗?你都来这么久了。这座城市有两千万人,每個人都不容易,还不是在这里生活吗,再说你回了老家,一切都要从头开始。
她手里的电子理发器稍稍停了一下,却没吭声。我在镜子里看到她的脸上泛起一丝苦笑。
是啊,她说,我20岁出来到现在,6年了,每次动念想回去,也都这么劝自己,留下来,留下来,一切都有可能。可是现在不同了,我爸上半年中风,现在也没好利索,我妈身体也不大好,我又是独生子女,这样一年年在外头耗着,耗不起了。
这我能理解。人生就像是我们多年前玩的俄罗斯方块,那些造型各异的部件如一个个难题从上空滑下,要严丝合缝才能消去,否则会不断累加,你的空间越来越小,选择越来越少,直至终了。年轻时一听到流浪啊漂泊啊远方啊,就容易热血沸腾,把自己想得像大侠,仿佛真能快意恩仇,仗剑天涯。等到年岁渐长,会慢慢发现原来这些语词是多么的奢侈。我们挥霍时间,不计未来,只是因为年少。
头发很快剪好。我起身离开。隔壁是星巴克,我进去买了一杯热香草拿铁,跟柜台说一会儿自取,然后又走回理发店,把米歇尔叫出来,小票递给她。
米歇尔,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谢谢你给我剪发,就请你喝杯咖啡吧。
米歇尔有些意外,很高兴,微笑起来。虽说她这几年的青春都随着无穷无尽的头发一起剪掉,飘落,可岁月还来不及在她脸上留下沧桑,她的笑容依然灿烂而纯净,有些孩子气。她说,谢谢您,樊先生,这是这个冬天我收到的最好的礼物。其实我姓李,您还是叫我小李吧,米歇尔是我在这个城市的名字,我离开后,就把它留在这里吧。
这是12月,一年的最后一个月。北方早已地冻天寒,可这座城市还有人穿着单衣。我不知道每天有多少人来到这里,或者从这里离开,可我知道每个人都在努力地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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