鸿 渐 许丹辰
从军事史的角度看,美国的南北战争以产生了多场无谓杀戮而著称,而在其中,发生在1864年初夏的冷港战役尤其知名。
美国内战开打数年后,北方联邦总统林肯终于找到了一位合适的总司令:1864年3月,尤利西斯·格兰特晋升为中将,并出任美陆军(以下简称北军)总司令。上任伊始,格兰特便开始执行彻底击败南方邦联部队(以下简称南军)的全新大战略。这是开战以来第一次,各条战线上的北军被要求以协调一致的方式展开行动。
格兰特在1864年春夏之交施行的新战略以几乎持续不断的艰苦战斗而著称,这种作战方式不仅使普通士兵难以承受,而且对整个指挥链也提出了很高的要求。当时,北军中的主力乃是波托马克军团,这支部队肩负着一项至关重要的使命,那就是击败由罗伯特·E·李将军指挥的南军北弗吉尼亚军团。
在格兰特看来,一旦李将军的部队被击溃,这场战争也就要结束了。为此,格兰特一度想要亲自兼任波托马克军团的司令,但在权衡之后,他虽然于3月10日直抵波托马克军团的前线指挥部,却选择继续保留军团司令乔治·米德少将的职务。
北军统帅格兰特中将
米德少将是著名的葛底斯堡战役的胜利者,但他被认为是易怒、行动缓慢、过度谨慎的人,米德在防守时的表现上佳,但并不是那种适合执行格兰特进攻策略的人。格兰特选择趋前指挥,就是想要以此抵消米德的性格弱点。简言之,格兰特将负责波托马克军团的总体战略,而将详细的战术执行交给米德。
然而这不可避免地带来了指挥混乱的问题。军团司令部的一名参谋霍雷斯·波特中校的观点就很有代表性,“总司令的角色并不仅限于宽泛的战略方向,因此,波托马克军团似乎有两个头目。”
有一个例子可以表明格兰特插手具体战斗细节的程度。他曾在5月5日晚要求波托马克军团在6日凌晨4时30分对南军发动一次攻击,米德根据备战情况建议改为早上6时。格兰特此后派一名参谋回复称,可以将攻击时间改到5时,但不能是6时。总司令和他的一位军团指挥官就微小的时间差别讨价还价,在波特看来,“这近乎荒谬。”
随着格兰特和米德之间的矛盾越来越大,两位将军身边的参谋人员也开始变得不尊重“对方”的指挥官。而与此同时,格兰特似乎想要刻意培养一种自信的气氛,他及其参谋人员对李将军和他那久经考验的北弗吉尼亚军团采取“谈笑风生”的态度。在波特中校看来,“格兰特试图消除李将军施加在波托马克军团身上看似魔咒似的影响力,不过这种过度自信也许无助于判断和决策。”
经过几次小规模接触,格兰特挥军进取,李将军率领他的部队逐步退却。格兰特向华盛顿发出报告称“叛军已经失去了信心,结局已经接近,而且是肯定的”。这位北军统帅还指出,“我可能看得不很准,但我觉得我们战胜李将军一事已经有了保证。”
在对北弗吉尼亚军团的实力做出轻忽判断的同时,波托马克军团在经历了连续数周的行军和战斗后已显得非常疲惫。为此,格兰特让主力稍做休整,而在5月29日以菲利普·谢里丹少将的骑兵部队向前进行侦察。两天后,谢里丹发现李将军的部队停顿在弗吉尼亚州的冷港渡口附近,便把这一重大发现回报格兰特。
听到这个消息,格兰特立即兴奋起来,他觉得彻底击溃南军北弗吉尼亚军团的良机就在眼前。他向华盛顿报告:“敌人知道冷港对我们的重要性,所以不会轻易离开。”格兰特一面要求谢里丹立即返回冷港,“不惜一切地拖住对手,直到增援部队到达。”一面向军团主力发布一系列命令,旨在全力进攻冷港。
米德认真地向部下传达总司令的指令,“很明显,米德当时仍试图扮演一名积极主动的战术指挥官。”波托马克军团麾下的各军都接到了命令,开始从各自的位置向冷港逼近,不过事情的进展远称不上顺利。
霍雷肖·赖特少将的第6军奉命直接向谢里丹的位置靠拢,但士兵们在泥泞的道路上行进缓慢。同样的,汉考克的第2军行进速度也大大慢于预期。
南军统帅罗伯特·E·李将军
对于威廉·史密斯少将的第18军来说,事情更加令人困惑,这支部队接到的命令不是去冷港,而是去新城堡渡口。原来,格兰特的参谋写错了地名!当史密斯催动他的部下抵达距冷港有8千米远的新城堡渡口时,格兰特才派出一名军官赶来纠正错误。
当第18军在6月1日抵达冷港附近后,米德出人意料地要求这支部队立即向他们对面的南军部队发起正面攻击。也许米德是想证明,他对于波托马克军团还握有足够的指挥权。这场仓促攻势的结果是可想而知的,战斗在16时30分打响,在一度有所进展后被打退,白白遭受了不少损失。
随着夜幕降临,米德开始出现压力过大和极度疲劳的迹象,参谋波特中校观察到米德“今晚情绪暴躁”。这时,史密斯少将派出的一名信使出现了,他说第18军急需弹药和运输工具,并称史密斯“认为自己的处境岌岌可危”。被激怒的米德咆哮道:“那么,他到底为什么要来这儿呢!”
冷静下来后,米德要求史密斯在清晨再次发动攻击,接到命令的史密斯评价道,这一安排“简直荒唐”。另一方面,米德一直指望汉考克第2军的老兵们能够在清晨发起进攻,但这支部队向冷港展开的夜间行军也极不顺利。
鉴于史密斯态度消极,汉考克又尚未到位,米德只得在6月2日凌晨0时30分调整命令,将攻击发起时间推迟到2日17时。这时,总司令又插手作战细节了,格兰特觉得应该尽可能多地集中兵力,因此把攻击时间进一步推迟到6月3日拂晓。
这一次,米德并没有争执,他直接同意格兰特的意见,尽管这样的推延意味着李将军的部队可以充分加固他们的防御阵地。米德看起来完全服从,但却就此失去了对这场战役的热情,他居然没有要求各部队对面前的敌军阵地展开必要的侦察。
冷港战役前夕北军一处指挥部
战斗前的侦察是必不可少的,可以查明战场的地貌和敌人防御工事的情况,北军为什么没有实施战前侦察,这成了冷港战役的一个谜团。对于米德或者其他经验丰富的指挥官来说,做出如此有违基本战术原则的举动,这似乎是不可思议的。汉考克的副官弗朗西斯·沃克后来写道,“没有对敌人的防线进行充分侦察……毫无疑问,这是出现在这场血腥战役中的最不幸的决定。”
北军只知道他们的对手已准备打一场防御战,但他们不清楚的是,李将军的部队已经构筑了严密的野战防御工事,很多地段不只有一条主战壕,而是有两条甚至三条战壕,而且,南军士兵还尽可能地结合当地的地貌条件来设置火力点。
而除了缺乏侦察之外,波托马克军团备战阶段的另一件怪事是,每个军似乎都准备自己单独行动,彼此之间缺乏有效的合作计划。第18军军长史密斯对此感到不安,所以他向邻近的第6军派去信使,希望了解赖特的进攻计划。史密斯的想法是,既然赖特的第6军出现在他的左边,也许他可以做些事情来配合后者的行动,然而令史密斯沮丧的是,赖特回答说他的计划只是“攻击”。因此,史密斯认为自己唯一的选择就是做同样的事情,也就是正面冲锋。
实际上,协调各部队本是米德少将的职责,但他也许是在等待格兰特的指示。谢里丹骑兵部队中的查尔斯·温赖特上校在日记中评论道:“这是相当奇怪的情形,每一名指挥官都可以在他们认为合适的情况下,在不顾及友邻部队的情况下进行攻击;
这个命令看起来就像是司令官——不管他是谁——要么完全失去了理智,要么是想把责任从自己的肩上卸下。”
整个作战计划中唯一的协调性是,参与行动的每支部队都将在6月3日黎明到来前的4时30分发起攻击。攻击方式是简单粗暴的,所有5个军——第2、第5、第6、第9和第18军——将一字排开向前压,力求以规模优势压倒敌人。
指定的时间到来后,一声信号枪响起,波托马克军团在浓雾中开始了行动。几分钟内,随着第一波部队向前推进,沼泽和湿地就开始影响北军整齐的队形,军团内部任何协调一致的可能性也就随之消失了。
地形阻碍加上南军密布的火力点,导致波托马克军团的各军开始以奇怪的角度相互偏离,每个军都与自己邻近的部队失去了联系。而在每个军的内部,进攻也很快就变成了一系列孤立的小团体行动。结果,当南军开火时,他们能够以毁灭性的效果击退北军的进犯。
南军炮队在冷港压制北军的场面
北军在步枪和炮火的弹雨中前进,士兵们在扫射下成群结队地倒地不起。有人评价道,“在一场以惨酷屠戮为特征的战争中,冷港战役树立了一个新的可怕标准。”在战斗开始后的第一个小时里,北军难获进展,只有汉考克部下由弗朗西斯·巴洛准将指挥的师取得了某种程度的成功,夺取并控制了南军的一部分右翼阵地。
然而,当巴洛呼吁友军上前支援时,波托马克军团再次暴露了指挥链不灵的问题。尽管巴洛一再要求,大卫·伯尼准将的预备队师却因始终未接到行动指令而一直留在原地,从而浪费了本可以扩大战果的时机。至于另外的4个军,他们纷纷被南军防御工事发出的压倒性火力压制,有的部队向后退却,有的部队甚至陷入四面楚歌的境地。
战役进行过程中,北军的战地指挥极其混乱,军团司令部几乎失去了对局势的控制。米德的指挥部被一大片树林与战场隔开,树木过滤了战斗的噪音,使米德和参谋们很难感受到正在发生的事情,北军的指挥部与一线部队实际上发生了奇怪的脱节。
米德一味敦促他的指挥官们前进,但后者从自己身处前线的位置来看,发现自己什么都做不了。当有多名军长向米德派来信使,抱怨自己右翼或左翼的友邻部队行动不力,从而导致自己孤军作战时,米德的应对之道是把每个军长的抱怨副本发给其他的军长。
战斗进行到早上7时,随着各部进展乏力,米德开始请示格兰特的意见:“如果局势仍不明朗,我将很乐于能听到您对于是否持续攻击的看法。”格兰特很快回答道:“一旦确定进攻无法成功,就暂停进攻,不过如果成功有望,就应加大进攻力度,向能够成功的地点集中优势兵力。”在米德看来,这样的指示等于没有指示。
格兰特已不信任米德,他派出自己的幕僚们前去搜集战场信息,根据他们的反馈,格兰特决定前移至米德的指挥部,亲自向军长们下达命令。12时30分,在进驻米德指挥部后不久,格兰特下令各军暂停攻击,此举再次证明波托马克军团“有两个头目”。
当天下午晚些时候,格兰特下令恢复进攻,但是大部分人已经无力执行这道命令了。史密斯少将断然拒绝执行命令,而他此后并未因为这一举动而受到制裁。当一些高级军官要求部下前进时,遭到了部属的拒绝。一名士兵后来写道:“军队拒绝服从命令,上面要求我们重新发起进攻,但大家都已经无能为力了。普通士兵用脚投票。”
冷港战役就这样结束了。当实力雄厚的波托马克军团向据守冷港的北弗吉尼亚军团发动正面强攻时,格兰特将军满以为此战将彻底击溃对手,从而打开通往南方邦联首都里士满的道路。然而,这场原本被评价为“格兰特中将对抗李将军的陆上战役的结束和高潮”的交战却历时甚短,北军在此战中损失近7000人,却没有换来任何战果。
格兰特在当日下午2时向华盛顿发出了第一份战况评估报告,他那轻描淡写的态度令人震惊,这位司令官写道:“我们的损失相当轻微,不会比我们的敌人严重到哪里去。”
波托马克军团在冷港遭受了无谓的重大损失
有人争辩说,冷港战役并不是北军损失最惨重的战役,然而,波托马克军团在此战中暴露出来的问题,让冷港战役成了北方联邦政府的一场灾难。格兰特只有一次向他的幕僚流露过自己的真实感受:“我有点后悔发起了这次攻击,毕竟没有证据表明在此地遭受的损失是合理的。”说完这句话,格兰特就立即恢复了他惯常的姿态,把精力集中在了下一步的行动上,而且自此绝少再提起冷港。
在波特中校看来,格兰特的指挥团队在此战后发生了深刻的变化,“被一种沮丧感所笼罩”。格兰特对于他未能压倒李将军一事深感失望,并对他的下属没能正确履行职责而感到不满。波特写道,“有一件事是肯定的,格兰特及幕僚们的骄傲情绪已经消失了,他们必须面对严酷的现实。”
对于米德来说,他在战役中采取一种近乎任性的态度,主要是对格兰特插手军团指挥不满。冷港战役结束两天后,在与史密斯少将的会面中,米德告诉后者,他已经对一切感到厌倦,他“决心让格兰特将军自己策划和指挥战斗”。史密斯后来写道:“也许米德从未打算在冷港正确执行格兰特的命令,因为他对格兰特给予他的境地感到恼火。其结果就是美国军队在冷港其实像是一个无头巨人。”
冷港战役是一个可怕的例子,说明了当行政系统压倒战术指挥,当自大情绪压倒专业精神,当指挥官忘记了他们最基本的职责时,会发生什么糟糕的事。而最终付出可怕代价的是普通的士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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