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内外环境的根本变化,欧盟一直寻求新的战略调整,维护其现实利益和国际地位。欧盟战略调整表现出“攻防兼备”的灵活特征,一方面调整曾经的“扩展模式”战略,转而更加灵活、务实,寻求自身的现实利益,表现出战略收缩的特性;另一方面,以“进攻”的态势维护其国际地位,并积极推动安全战略自主,提升自主行动能力。但是,欧盟内部缺乏战略共识,“退”,面临利益和价值冲突;“攻”,则受制于能力与意愿鸿沟。
国际政治失序,欧盟面临“大国博弈”的挤压
欧盟认为国际格局与秩序正面临多种力量的冲击,其面临战略选择的十字路口。美国特朗普的单边政策对于当今的国际秩序而言,恰如“园丁走出自己的花园”。新兴力量的增长以不同的方式挑战既有秩序。西方民粹主義力量的崛起更是从内部威胁既有国际秩序。国际政治正走向大国博弈的危险境地,尤其是大国之间的竞争与冲突将是长期现象,欧盟站在战略选择的十字路口。
特朗普的单边政策威胁多边主义国际秩序。“美国优先”原则下,特朗普政府认为多边机制只是各国妥协和迁就的产物,将区域缩小至双边、小范围谈判才能实现利益最大化,其日益将现有多边机制视为实现利益的羁绊,不仅在“恪守美国工人优先这一竞选承诺”的理由下,退出《巴黎气候变化协定》,还相继退出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人权理事会等机制,并采取单边行动削弱世界贸易组织的合法性。特朗普政府《国家安全战略报告》将外交政策建立在现实主义和主权国家基础上,采取零和交易思维来理解国际政治,背离欧洲长期推动的多边主义国际秩序原则,与欧洲的政治理念渐行渐远。
民粹力量从西方内部瓦解自由秩序。民粹主义在西方,尤其是欧洲的政治舞台上大行其道,日益削弱主流政党的政治、社会基础。自2000年以来,欧洲民粹政党数量从33个上升到63个,获得选票比例也从8.5%上升到24.1%。民粹主义已突破传统“政治正确”对其禁锢,公开出现在政治舞台中心,甚至成为了个别国家的政治主流。不仅如此,民粹主义上升,直接考验欧盟自由民主的基础,其政治话语和意识形态框架已主导公共话语,挟持主流政党。欧洲正面临内向、后顾、保护主义、狭隘、极端的风险,反对全球化、贸易、移民、多样性和文化多元性的风险增加,民粹力量已严重损害欧洲维护自由秩序的行动能力。
欧盟认为新兴力量同样以不同的方式挑战国际秩序。欧盟认为当今的世界出现了明显的多极
化特征,新兴力量不断将自身的经济力量转变为政治力量。由于对主权、多边主义以及国际机制的合法性有不同的认知,“自由干预主义受到非西方社会的强烈质疑;国家引导的产业政策公开挑战市场引导的增长模式;新兴力量认为推动国内增长对于发展的作用远比传统的发展援助来得有效”。新兴力量不断崛起使得国际社会体系更为复杂,也更不稳定,因为他们不再顺应西方主导的政治体系,而是按照自己的利益和意愿积极参与和塑造国际体系,与传统力量之间围绕规则、秩序和利益的竞争会再次导致权力政治主导的局面,与欧盟主导的以规则为基础的有效多边主义理念背道而驰。
国际秩序正滑向“大国博弈”的边缘,欧盟面临战略挤压。慕尼黑安全会议2019年报告《全球拼图:谁来拼起碎片》表达了欧洲人对世界回归大国博弈的担忧。美国将中国与俄罗斯作为最主要的挑战,充满零和博弈的现实政治逻辑;俄罗斯与美国在中东地区的博弈以及双方围绕中导条约让欧洲直接面临地缘博弈的“挤压”;大国贸易冲突让高度依赖开放贸易体系的欧盟面临战略两难。
欧盟寻求战略自主,应对“大国博弈”
面对国际政治失序、内部民粹主义力量上升以及大国博弈的“挤压”,欧盟试图寻求战略自主,维护自身利益与影响。在“有原则的务实主义”理念下,欧盟的战略选择表现为推动“保护的欧盟”、“更加主权”的欧盟、“更加灵活”的欧盟。
“保护的欧盟”,表现为升级防御手段、增加实力,保护欧盟的利益。欧盟强调在日益联系紧密和相互依赖的世界,欧洲需要保护自身的安全。经济领域,欧盟不仅升级其贸易防御工具,还在欧盟层面实施共同的投资审查机制,并表示该机制的目的是委员会兑现保护欧洲企业、工人以及民众的承诺,实现“保护的欧洲”的承诺。政治领域,欧盟认为已无力在广泛的外部世界输出其模式,但仍保持底线,即在欧盟边界范围内抵挡“非自由主义”力量的影响,对外部力量在欧盟范围内的存在更加敏感。军事领域内,欧盟推动“欧洲军队”建设,寻求独立的保护能力。
“更加主权”的欧盟,强调欧盟的战略自主。在“大国博弈”的背景下,欧盟战略自主已超越单纯的安全自主,扩大到更广泛的外交政策领域。战略自主是欧盟寻求独立外交政策,维护自身利益的努力。在美国退出伊核协议后,欧盟不仅认为自身的安全利益受损,还表示美国的长臂管辖侵蚀其经济主权,坚持主张维护伊核协议的完整,并出台一系列政策举措,努力抵消美国单边政策的影响。面对中美贸易摩擦,欧盟强调其不选边站的政策立场。在当前美国联合其封堵华为的努力中,欧洲亦尝试其在5G问题上的“欧洲路径”,而不是简单追随美国采取“直接禁止”的政策。在防务和安全政策领域内,欧盟的战略自主意在寻求美国退出,但又追求独立的行动能力。欧盟目前在共同安全和防务政策领域内的永久结构性合作以及法国推动的欧洲干预倡议都是其迈向自主的政策选择。
“更加灵活”的欧盟。灵活战略与欧盟2016年安全战略文件中提到的务实主义原则是一致的。欧盟的灵活性主要表现在以下方面,一是以灵活的方式支持多边主义,包括根据议题选择合作伙伴,构建意愿联盟,建构灵活的小多边。二是区别性的合作原则,欧盟会根据自身的优先利益,对其推动的国际秩序在不同的层面采取区别性举措。欧盟日益意识到其能力的局限性,也看到国际社会主权意识的回归趋势,因此在具体合作进程中,会更重视伙伴国的主权,尤其在其边界以外,其一贯以通过贸易、援助等手段输出模式,今后的政策会有不同的表现。
战略选择面临现实能力差距
欧盟多重危机虽已缓解,但深层次矛盾依旧如故,欧盟寻求保护、自主和灵活的战略努力仍将受制于内部的多重矛盾,未来的发展充满不确定性。法国黄背心运动如何发展,总统马克龙的辩论能否平息社会不满,重新凝聚法国社会的改革共识?德国政局如何演化,后默克尔时代能否平稳过渡,重新成为欧洲政治的稳定之锚?英国脱欧如何走出当前僵局,避免无协议脱欧的双输局面?意大利民粹政府如何在增长与财政稳定之间实现平衡,重建市场信心,实现增长和促进就业?当然,更重要的是欧洲议会选举后,欧洲政治格局何去何从?民粹政党如何组合与分化,重塑欧洲政治生态?这些问题对于未来更长一段时间的欧洲政治走向至关重要。
作为最大的经济体,欧盟一直主张开放和自由的贸易、公平的竞争环境,但在“保护”的名义下,其如何同时实现“保护”和“开放”?面对美国的单边主义,欧盟如何在经济与安全对美国依然高度依赖的情况下,推动战略自主和维护多边主义?这些都是摆在欧盟面前的挑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