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买锅,是在租房子时。房东阿姨告诉我,买锅要买厚底的看起来粗糙一些的,不要买薄底看上去精光滑溜的。我对此并无概念,到锅具店一看,她所说的厚底锅就是铁的原色,里面居然还有细碎的稻草,甚无可观之处。房东的嘱咐忘到耳后,我买了一口薄的。心里想象的画面是:大火灼底,锅底红透,烈火烹油,翻炒出来的蔬菜是翠碧红紫,一如本色;炖煮出来的汤或肉食,浓烈鲜美,引人垂涎。但事实上出乎意料。
锅的确是很快就烧红了,倒油进入,霎时烈焰腾起,不似炒菜,倒像炒火。房东看后摇头,亲身示范,关气,灭火。开小火,油先倒进去,待油稍稍冒烟,放入食材,但炒出来的茼蒿出水甚多,品相极差,我要的那些效果一样没有实现。房东说,有的快,是因为慢才快的。我和女友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后来公司倒闭,女友选择去了远方;我一时没有去处,就留了下来。我去一家矿场负责卸货,每天要爬到倒悬的车厢顶部,将没有倒尽的铜精沙铲下来。一日下班,我路过小区杂货店,忽然起了买口厚底锅的念头。老板告诉我,像你这样的民工,用这种锅最合适了,又便宜又实用。后来我才知道,他说错了,应该是适合所有人。
这样的铁锅在炒菜前,需要经历与油的契合——我称之为“淬油”,之后才不会生锈。具体的做法是,将锅烧到热,用锅铲压着肉皮,油在高温中随出随腾,在浓烟呛泪中,将锅面全部涂过来,并且是一遍又一遍。放置一夜后,第二天再用,自此不会生锈。我做这些时,房东远远地看着,她在油烟中说,厚底锅看起来没有薄底锅快,但烧的那些火,都吸收在锅底里,看起来不如薄底锅热,其实温度高得多。由于锅底的储备,它的热吐出来慢却是持续的,不像薄底锅那样烫的时候冒烟,后继无力时出水。“还有,”她咳嗽一声,接着说,“厚底锅不用油也可以煎鸡翅,并且酥嫩;而薄底锅只能在油浸过来时才可以,煎出来却是老的。”
我试了,果然如此。将鸡翅腌制后排在锅里,盖上盖子——最好是玻璃盖子,小火,鸡翅自身的油渐渐地出来了,香气也随之而来。那一面,渐渐脆黄了。再翻面,同样煎,一会儿就好了,鸡翅饱满油润,两面焦黄脆软。而薄底锅做出来的,手艺再好,也很难在熟和嫩之间找到平衡点,而且需用油,又引出油腻和老火的结果。问题只在于厚底锅的热量储备,它的热是温润而非狂躁的。
那个烟熏火燎的淬油,极具仪式感地打通了厚底锅与生活的关联,就像一个人的阅历对融入生活和拥抱仇敌的劝和。快马轻裘的恣肆,终究会让位于清茶古乐的平缓,让我成了一个生活的改良派。我崇尚徐缓的方式方法,欣赏以一朵花开放的方式去做一件事,不疾不徐,自然美好,自然凋谢,要耐得住性子,经得起等待。
催熟的食物不香,就犹如速成的快餐,不能奢求它的丰富和妥帖。很多快是靠慢来成就的,比如说厚底锅炒菜;很多好是通过磨砺得到的,比如花梨木,它的生長极慢,也因此极坚硬。
一个人能享什么样的福,恰恰在于他能受什么样的苦。人生犹如行走于冰面,他内心的安宁程度,来自于冰的厚度。
(竹之语摘自《莫愁·智慧女性》
2018年1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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