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2-03-20 09:46:56 公文范文 来源:网友投稿

  她從戒瘾中心回来,只身带回一个包裹。医生说,回家再打开。打开你就会明白。一定要按说的做。
  医生还说,你的瘾其实已经戒除。
  她在那儿待了不过一个小时。其中大部分时间在逛花园——戒瘾中心的花园。
  置身其中,几近恍惚。爬山虎紫杉梧桐榕树芭蕉黄杨凌霄铁线莲还有许多不识得的植物生长在一起,繁茂森重,郁郁暗蔼,纠葛层次,难以分辨彼此,满溢到行道。树影游移。不知道哪里吹来细细小小的风,香气浮动,形状各异的叶片随之连绵翻飞,如水波粼粼,带鳞带爪,又似乎有猛兽潜行其间,眼中燃烧带腥味的火。
  医师缓缓走在前面为她带路,身影时隐时现。园中的小径曲曲直直,数不尽分岔。他们穿行在其中,寒意不知不觉沁入毛孔。她轻轻打了个冷颤。
  “瘾呢,就像这些小路。”医生慢悠悠在她耳边说,“一头是人心中欲念,可以是行为、食物、药品,因人而异。另一头则是令人快乐的多巴胺。本来没有直接联系,但如果在大脑内将两者建立奖赏通路,一旦满足欲念,大脑新纹状体的细胞会分泌大量多巴胺。人一再贪恋这快乐,就会产生更深依赖,以至于除此之外其他事都不那么带来快乐。这就是瘾了。”
  她点点头,假装第一次听到这些知识。
  医师继续往下说,提到医院早期用外科手术截断奖赏通路的戒瘾方法。
  她想起在资料上的那些照片——
  植入大脑的干扰仪。开颅手术的现场。手术失败者流涎不止的面容。
  走神的时候,脖颈轻微刺痛。卡通蜜蜂造型的诊断机器人嗡嗡飞走。这蜜蜂卡通化形象,头上煞有其事地戴了顶护士帽。
  第一针。
  中心用诊断机器人来采集她的身体样本。
  他们继续沿着小径走,不咸不淡地交谈。聊的话题多数与戒瘾无关。又或者,她已经放弃揣测对方话中的深意,任由对方话题散漫,她只按照字面意思去理解回答。已经不记得说了什么,似乎是这里的植物都是之前病人委托他们照顾的,似乎还提到植物和智能硅基膜。聊了一会儿,可能觉得时机合适,医师切换到远程脑电通讯模式,进行意识通话。那边话毕,他告诉她中心决定接收她做病人,说着拿出合同。他叮嘱她仔细读条例,“尤其是保密免责条例。中心不承担戒断过程中不可抗因素造成的器械破坏。仪器养护的费用不在治疗费用内。中心每月结算一次。”
  她一边听着絮絮话语,一边向下滑动合同页面,动作缓慢得似乎手上还提着别的重物。
  合同不公平,但她还是签了。
  就在她签完字的同时,右手无名指指尖发麻,以为是微电流漏溢,没有太注意。
  ——这是第二针。
  医师的目光在那瞬间一紧。他望着她,不说话,脸上没有一点表情。
  医生。她轻声叫道,目光迎上他的视线。
  嗯,走吧。医生已经得到某种确认,转身带她走上另一条小道。
  他们在路尽头停下,一同望着前方地上一只半米高的正方形素白的纸箱。
  医生说,这是你的,回家再打开。打开你就会明白。一定要按说的做。
  医生还说,你的瘾其实已经戒除。签合同的时候,我们给你注射了戒瘾的供体DNA。
  她受到震动,格外惊慌。没想到那么快——瘾念在想像中被触动。
  ——目光重重落在光秃秃的指头上。
  多年来,她像守着天大的秘密般,竭力隐藏自己小小的瘾。
  从来都是分寸拿捏得当的人,如同夏日荷塘里深幽的绿色阴影,美得刚刚好,温柔得刚刚好。待人接物谦逊得体,分寸拿捏得当。如果分寸感是一种能力,她算是天赋异禀。衡量事物尺度精微到以飞米为单位。几乎从不过度。
  几乎。
  唯独在一样事上失控。
  她着迷于啃指甲。自记事起就有这毛病,经过母亲管教,也知道在人前收敛。然而不知道什么时候越发沉迷其中。其他事都不能给她带来乐趣。活着如同行尸走肉。用医生的话,啃指甲和多巴胺之间的小路已经在大脑建成,等到觉察时,已经太晚。生活濒临崩溃。她竭尽全部意志力自救,寻找戒瘾中心。熟人介绍给她这家中心,并告诉她这家中心有些古怪,“不是所有的患者他们都接收,不过凡是他们接收的患者都康复了。另外,这家中心特别低调。在网上查不到任何信息,哪怕是权限最大的搜寻引擎。”
  她上网搜了一遍,果然没有找到相关信息。最后一点描述率先获得证实,其他话也变得可信起来。
  她决定去碰碰运气。
  只是带着试试的心情来的,不到一小时,就被告知已经治愈。
  瘾念已被消除。医生这么告诉她。
  她默默接收下这个信息,慢慢消化。每个字都比指甲要坚硬和磨人。她花了一些时间消化。复杂难以言述的情绪犹如无数条冰冷的虫子沿着脊背向上蠕动。
  原来手上的刺痛不是错觉。趁她签署电子合同时,他们悄悄给她注射第二针。基因戒断法。医生轻描淡写地说。他们用的是最普及平常的戒断方法,剪除“瘾”基因。就这样微小的操作,难以察觉,却不可能逆转将瘾念切断。从此她的身体意念完全在自己掌控下。
  原来这样。她垂下眼帘,又随便说了几句话,就抱着包裹离开中心。
  明明手中拿着东西,心里却空落落的,好像什么被偷走。曾经给她带来莫大激悦的瘾念好像多余枝叶被修剪掉。切口暴露在那儿,新鲜、凄惶。不知道拿什么来替代。
  等她意识到,她已经动手打开纸箱。
  里面端端正正放着三样东西:一颗看不出是什么植物的植物种子,一袋赤红色培养土,一个正十二面体的碳素花盆。“种子代号7816,专为你定制,也就是说,你的瘾被转移到它上面。希望你把它好好养大,要做的很简单,只需要把种子放进花盆,覆上培养土,定期用培养液擦洗枝叶就可以。它比野花还好养活,尽管它其实是植物AI。”
  纸箱上的说明这么写道。
  植物AI?以前倒似乎有耳闻(经过筛选培育出的植物,在他们的细胞壁上附着一层智能硅基膜。这层硅基膜拥有智能,具备学习能力,能自行复制,以植物的生物电为能源,根据设定的程序来控制植物生长和运动。人们把这种植物细胞壁上的人工智能叫做植物AI)。“好像是植物僵尸的姊妹款。”这话听起来就像是她说的。啊,的确是她说的。她记起在戒断中心花园里,医生向她仔细介绍过植物A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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