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瑟

时间:2022-03-19 09:37:28 公文范文 来源:网友投稿

  苏云峰深谙对付女人之道,从年轻始,基本就是要文有文,要武有武。不然,他娶不到刘洋。
  刘洋也算文武兼备,昆乱不挡。演过戏,又有点文化,懂风月亦解风情,只要她愿意,几分钟内,就能让男人壮怀激烈,心旌摇荡。比如,她对权力欲强的男人,会用一些“龙颜”“圣上”这些看似调侃、实则阿谀却并不肉麻的小词儿;碰到有点浪漫的,那更是有了用武之地,三言两语,同类对暗号一样,瞬间知己。她这一本事,跟苏云峰分不开,耳濡目染,日久熏陶,相当于一个人不经意间跟了一名名教练——有禀赋者,杠上开花。天资平平,也不会再死木头一块。
  不说话时,她款款落落,低眉敛眼,无论从哪方面看,她都像一个有几分内秀的才艺女子,跟风尘又有不同,也远离了演戏的兰花指习惯。总之吧,你也说不上是哪儿,她总是流露出那么几分与众不同。后来,网上比较流行“撩汉”一词儿,对,她的不经意间,就是有点撩汉。苏云峰沿用了东北话,说她“撩骚儿”,说她闷巴出出,不显山不露水的,最能撩骚儿,也是骚浪。
  刘洋反驳他不礼貌,粗俗,管他叫焦大,老焦,焦大哥。当然,这都是指《红楼梦》里的那个马夫了。有时,她还称他西门,西门同志,老西,即《金瓶梅》里的那个色徒。老苏都不同意,也严重反对。他觉得以自己目前的状态,应该是贾政,贾老爷,贾老爷的生活,怎么能跟那些下流坯联系在一起呢?由此,他看刘洋的眼神,加了几分轻蔑、愠怒。这样的脸色,对刘洋来说,也是陌生的。从前,他可不是这样啊!老苏年轻时是搞戏曲研究的,一个冷门得没有观众的行当,一个百无一用的书生。如今,三十年过去,老苏已脱离了本行,转战成一名机关干部,进而,老干部。在他心中,曾经熬心费力评过的那些花花草草、脂脂粉粉,现在想来,似朝露,如云霞,天边的锦绣……
  刚才,刘洋边洗碗边让老苏递给她一件什么东西,老苏慢腾腾的。她催促他,老焦,焦大哥,能不能快点?
  头没抬,也能感觉到空气凝重了,变沉了。老苏那只正递东西的手,铸在半空中,面沉似水,他像没听懂一样问:什么?你说什么?谁是焦大?
  三个连问句,让刘洋有点蒙。那语气,冷得如寒流。平时不是经常这样开玩笑的吗,怎么,这一段,越来越长脾气了?最近老是出现这种空气紧张,说话不默契,到底,哪儿出了问题?
  刘洋嘻地一笑,说琏二爷,琏二爷怎样?
  老苏“啪”的一声把那块毛巾掷到灶臺上,转身进屋了。
  刘洋洗碗碟的手像她的心跳一样,加快了。一个时期了,老苏的脸翻得比狗还快。从前,他们不是一直这样吗?刘洋触景生情地给他起过很多绰号,他也没少叫她呀,孙二娘,小金莲儿,古今中外的舞台上下,但凡有名的,他觉得她像什么,就随口叫她什么。随时随地,移步换景,她从来没生气。倒觉得清贫的老苏嘴上镶了金边儿,别人的嘴里说出的话有时像话,有时像屁。而老苏,每一句话从他嘴里吐出来,都拐多少弯儿,滚来滚去,有珍珠的效果——好听,好看,好玩儿。比金银钻戒还让女人开心呢。那时,练水袖功却喜欢跳狂野现代舞的刘洋,被老苏谀为中国的艾斯米拉达,刘洋也像艾斯米拉达一样,从心底爱上了这个不俊的男人。他们就成婚了。
  生活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呢?它流走了岁月,也流走了人心?从前只会演戏的刘洋,现在也经常哲人一样思考了。老苏变了,变得很多。他从清瘦的一百多斤,变成了现在这近二百的吨位,光那个肚子,就得占一半分量吧?主要是胃肠,都变得铁石一样硬,能不沉吗?从前,老苏还是苏研究员时,他们可不是这样,那时他们假戏真做,贫穷而快乐,吃着吃着饭,就能舞唱起来,又是挑水又是耕田的,董永七仙女说扮就扮。而现在,她白天无论穿得多么漂亮,他都视而不见了。只有夜晚,夜晚的时候,还算对她横竖不嫌。说他是焦大,琏二,委屈他了吗?
  刘洋是个胳膊折在袖子里的人物,任事不低头。可以撩汉,但绝不肯伏低做小。她弄不清楚老苏的脾气为什么越来越大,也懒得弄清。他想装贾政,扮大老爷,她还不愿意当那个呆木头一样的王夫人呢。刘洋把碗洗完,又去卫生间把自己洗漱干净,回到沙发上,认认真真地看起电视,自娱自乐,不惯着他。
  电视演了有一集的工夫吧,老苏出来说闷,热,走,楼下凉快凉快去。
  纳凉?也好,这七八月的华北,白天黑夜,屋里屋外,都不是好待的。刘洋见好就收,她披挂上长裤,高帮鞋,小区里的狗太多,去楼下要防止它们舔着。刘洋非常非常讨厌那些满地出出溜溜的狗。
  小区的人很多,这是一片城中村,当初开发商没有经验,把村民和外来户的房子完全盖在了一起,这样房价就非常便宜。刘洋他们那时两个孩子,都在上中学,经济困窘,就把房子买在了这里。小区的村民们,没了地种,就开始一年四季,都在楼下坐着。无论冬夏、早晚,他们像上班一样,到了时间,就出来,东一堆西一堆,一般的时候是冬天随着太阳,夏季,乘着荫凉。远看,围坐一圈的他们像在开会,周围吐满了痰渍。刘洋是个洁癖近乎病态的女人,她走道要小心翼翼,有时突然一扯老苏,因为老苏走路喜欢仰脸朝天。对于这种突然的一扯,吓一跳的老苏,当然也很愤怒,他会教育她什么水至清则无鱼之类,刘洋不理那套,警告他一会儿进家门,鞋子要脱在门口。他们为
  了这些,经常吵嘴,有时,甚至几个小时几天不说话。到了这种时候,无论是苏云峰的文武之道,还是刘洋的雪月风花,都苍白无力,自娱自乐的精神也提不起神儿。刘洋非常后悔把黄金地段的五十平方米,置换到这么偏陋的城中村,光图宽绰了,周围环境的日益不妙,让她糟心,一天比一天沮丧。
  有一次,她去看从前一个小姐妹的演出,自己也弄得花团锦簇的,可是,出了门,第一脚踩上狗屎;第二腿,裙子被挂了。坐马车换驴车地费了大劲赶到剧场,戏看完,再向回走,乌泱泱的人流,一会儿就变成杳无人烟了——老苏那天还出差,她一人跌撞着走回家,黑黑的小区又是一脚狗屎。当天晚上,及至后来的很多天,刘洋趴在床上,呆看墙壁,不说话。
  一个狗屎,就吓成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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