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郢土楼(外二篇)

时间:2022-03-17 09:52:03 公文范文 来源:网友投稿

  一地界的建筑,土楼最高,小两层,坐落在朱郢边缘处。
  土楼无光彩,灰头灰脸,除草苫盖的顶,无一处不由土构成,连窗户,也如老鼠打出的洞子,吐出土地的味道。但也刺眼,高过郢子里的土房子一个身子,居高临下,看得周边人心悄悄的寒。
  土楼仅一间,兀自向上挺去,笨拙,但却有些巧妙劲。坐南朝北,独自的,和周围的屋子院子不沾边,处于郢子的边缘。站在二层,丘陵地带的田,一浪浪的全在眼里,春花秋实,夏长冬藏,若眼神好,能分辨出奔跑的兔子的雌雄。
  土楼的主人叫朱一夫,怪怪的名字,是一门朱姓郢子的地主。过去的土楼是中心,紧邻它的还有一窝土里土气的房子,零乱,人口众多,有闹哄哄的热闹劲。
  我走近土楼已是二十世纪七十年代,村小恰好在土楼的边上。村小就一个女老师,一二年级轮流着上课,二十名学生。老师姓陈,上课第一天,就说土楼,说土楼里住着一个老地主,戴着“四类分子”的帽子。我不大懂,但知道地主不是好人,《十粒米一条命》,二年级课本里的文章,写的是地主为十粒米打死孩子的事。陈老师的意思,是让我们不要靠近土楼,划出界限来。
  孩子逆反,老师不让做的,反而做得欢。同学们偷偷地靠上土楼,走近了要仰着脖子才能看到顶。土楼结实,土坯焊着土坯,窗户小而润滑,似乎因长长的时光磨的。门紧闭,厚重的门板,透着无奈。不知是谁提议,向老地主开火,我们拣起泥块、石块,一二三地向土楼的门窗砸去。突然就静了下来,我们盼着门或窗户能够打开,老地主露出头脸。没有,门窗和土楼一样寂静。
  陈老师消息灵通,课堂罚站免不了。老师的目光幽怨,我们看不明白。
  一股力量牵引著我。一个初夏的早晨,我对母亲撒了个谎,一路小跑到学校,扔下书包,就直奔土楼。土楼仍是安静的,我推开虚掩的大门,一股陈旧的尘土味直逼胸腔,阳光扑了进去,可也仅照亮一角,土楼好幽深。我蹑手蹑脚走进去,木制的楼梯沉于一隅,楼板竟也是泥糊的,脱落处,露出黝黑的木板,我能分辨出,这木板是榆树的,有疙疙瘩瘩木纹结。我正要拾级而上,却听到陈老师的断喝声,吓得我掉魂样绝尘而去。
  似乎什么事也没发生,一天的课顺溜的往下上。只是我的心还在土楼里,二层的情境我不知道,一层除了尘土味,干净得很,四壁光溜,除了几件农具之外,连只苍蝇也没有。一切都应该在二楼了,包括老地主朱一夫。一天我都在走神,魂不守舍。
  晚上早早睡,夜半一盏灯光幽幽的亮,迷迷糊糊中,却听到陈老师和母亲低语,说的是我闯土楼的事。母亲长吁短叹,欲言又止的样子。我对陈老师连夜告状,有说不出的反感,至少有很长一段时间,看到她就像没看到一样。
  我的好奇心更强了,那些天我唯一的愿望,就是要看看土楼里的全部,看看老地主朱一夫的样子。我换了中午时光,看准了临楼对窗的一棵椿树,悄悄地爬了上去。树荫披在身上,一多半的阴凉投进了土楼的二层。我终于看清了二楼里的一切,干净清爽,一张书桌摆在窗户下,几本旧书蜷缩着,书桌的背后,一排旧书架上面陈设着杂物,如同光阴停将下来。一个花白的脑袋,雕塑般一动不动,脖子上一个拳头大的肉瘤,鲜红地凸起,和白发形成对比。我大叫一声,失足从树上摔了下来。
  醒来时,我躺在家里的床上,头上缠着一圈圈绷带,被树枝划出的创口,火辣辣的疼。陈老师和母亲等一群人围着我,眼睛都红红的。那时我心中痛恨,咬着牙骂老地主朱一夫,母亲忙不迭地捂我的嘴,又深深看了陈老师一眼。
  休息了几天上学,同学们围过来,七嘴八舌地说,中心围绕着批斗朱一夫。我摔伤,大队“革委会”重视了,在学校操场开批斗会,斗得凶猛,朱一夫还挨了几棍。据说,朱一夫低着头就没抬起过。我问同学,朱一夫长什么样,同学们你看我,我看你,摇摇头说,没看清。我一脸茫然,头隐隐的痛,后遗症。
  晚上陈老师又来了,提了鸡蛋之类的。她和母亲说话,不避我。我听懂了一些事情。朱一夫读过大学,战乱回乡,种地有些法子,买田置地搞出了一片天地。学着城里人建楼,也仅是独楼,他住,不让别人上。土改,田分了,地分了,房子分了,留给他的唯一的财产就是土楼。朱一夫妻子死得早,三个儿子分家另过。划清界限,有儿子,如无儿子。
  陈老师临走时,母亲说,谢谢朱大伯。我震惊,鸡蛋是朱一夫送的。我拒绝吃这鸡蛋,母亲不止一次的劝,还说,朱大伯是好人。我不明白,地主也是好人?
  土楼有魔力,我还想去打探。几乎不可能,窗子全被封死了,门关得死死的,整体上就是一竖起、放大的土坯。有些事需要忘记,我下了决心。比如土楼,比如朱一夫。
  我开始人生中的第一次逃离,远离土楼。转学,跑得远远的。
  又一次关注起土楼来,是我小学毕业时。冬天大雪封门,我家的门被敲响,急如破锣的声音,纷纷传递来,土楼倒了,朱一夫埋在了里面。冒着雪前往的人很多,我更多的是看热闹,当然还有个心愿未了。
  土楼塌陷了,又被雪封死,远远的,就是一个大雪堆。朱郢的人,周边村庄的人来了一大帮,唧唧歪歪地议论,就是没人上手,都大眼瞪小眼说,人肯定不在了。不在的意思,是人死了。有三个大男人,蹲在一边,缩着头,我知道,这是朱一夫的儿子。陈老师前后奔忙,但也仅是奔忙,身影低低的,被雪盖住了。记得她戴着一条黑色的三角巾,风不依不饶地掀起又掀起。
  春来时,塌了的土楼开满了野花。自然形成了一座坟,是老地主朱一夫的。
  有些事开始解密,比如陈老师,她是朱一夫的女儿,和抱着头蹲在土楼边的三个男人,同天不同地(同父异母)。比如朱一夫,心善,灾年放粮,救活不少人。比如朱一夫写土楼:立地成佛陀,土家保平安,一粥一饭好,独楼亦为山。不伦不类。
  我的心愿终没了,朱一夫的长相,在我永远只是背影。
  土楼倒了,一地界的房子,一般高了。

放鹅记


  六岁那年,爷爷捉了十只鹅,对奶奶说,孙子不小了,该干点事了。我开始放鹅。小鹅毛绒绒的,很可爱,我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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