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河谷的蓝宝石

时间:2022-03-17 09:39:54 公文范文 来源:网友投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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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红河谷像块蓝宝石,红尘溪穿它而过。向东奔流而去。
  雷声大,雨声更大,雨点却很小。他坐着的这辆破电动三轮车篷盖着的雨布,放大了雨声。走进红河谷,是他多年的梦想。逃避一切,家,单位,包括所有记忆中的人。外面白花花凌乱的雨“哗哗”地下着,打在黑魃魃的树叶和灰蒙蒙的车窗玻璃上。三轮车牲口一样怒吼着,三轮车夫吐着酒气,骂着脏话。
  梅君好像看到了路边梧桐树上,有只瞪着大眼睛的猫头鹰,他打了个冷战,认为这不是个好兆头。可是想一想,什么都重要,又什么也不重要,对于一辈子的生命体验也足够了。没有比红河谷更安谧的地方,虽然他身无分文。
  雨突然停了,谁家的狗懒洋洋“汪汪”了两声,像飘来的一抹青烟,散了。一切归于平寂,只有愣头愣脑的屋檐簌簌地滴着鲜亮的水滴。眼前这就是红河谷的那幢小二楼,孤零零立在雨中的黄昏里。他付了车钱,车夫还是骂着脏话。一只野犬跑过来,发亮的眼睛狰狞地看着车夫,车夫向狗吐了一口痰,没言语上车开走了。可能是小楼的门房,一个弓着腰歪着头的汉子,问了他一句什么后,把他引到一间侧房,安排他睡了。他抱着头,看着模糊的窗外,静静听着。
  梅君喜欢这种雨声,尤其是这个与世隔绝的地方,深夜不会有人来,白天不会有人来,春天不会有人来,以至于秋天更不会有人来。
  天上的雨早停了,地下水洼一片片。晨光绿蒙蒙地带着水气,展现了。梅君早醒了,推开门走出去,西侧仓房的动物正叫个不停。门房陈老八弓着腰在喂那头黑得发亮的叫驴先生,驴的身腰在不太明亮的院子里闪着油彩。之所以称它为叫驴先生,是他背着那沉重的包袱累得快虚脱了,推开那扇快垮了的黑大门时,听到这牲畜油亮亮地一叫,心里亮堂了许多。他忽然有了这样的念头,这里是不是就成了自己一生的墓地了?因为有了这个念头,他心里着实伤心了好长时间。直到睡觉时,陈老八胖乎乎、乐呵呵、喜眼阔嘴的老婆端来一小铝盆羊奶,望着她慈眉善目的样子,以及冒着热气的铝盆上面还浮着一层黄云般的奶皮时,他心情才陡然好转过来。
  梅君到处瞎转转,东走西看。这个地方太开阔了,小二楼的周围,零散地趴着一片破败不堪的平房,被绿油油的庄稼地包围着。白天看着这楼灰头土脸的样子,侧墙上开裂的缝隙里几枝纤细的白杨小树苗正好奇地探出头,开着小红花的茑萝的枝叶正努力地向上爬着。西侧稍远一些,是三间大仓房,里面养着几头山羊,一些鸡鸭鹅,乱叫个不停。
  好心的大表姐把他介绍到这里干杂活。说来也巧,女东家西门松燕去城里买茶叶,与大表姐阿慧在咖啡馆小聚,正赶上小外甥女丽丽在家胡闹起来,谁也管不了,他把孩子送咖啡馆去。那是他和西门松燕第一次相识。阳光斜照,她头发依然闪着黑油油的色泽,金丝绒的红裙子掩饰不住她丰乳肥臀的老态。肥嘟嘟的白脖子下,银蛇一般的链子坠着蓝得神秘的宝石。她与别人说话时,总要不自然地用手小心地擦拭一下它,恐怕上面有灰尘,也许是怕它丢掉。表姐介绍他的时候,夸他多才多艺,吹拉弹唱样样精。也许是夸过了,但是西门松燕目光一刻也没离开他的手。不知道她在表姐的耳边说了什么,他就被女东家录用了。
  心中的伤感也绝非到了这孤寂的房子就有的,在梅君一进这院时,一枝怒放的蔷薇带刺的枝条,钩住了他那件藏蓝色卡叽布上衣的衣袖,也钩住了他心中的一串往事。他不喜欢吉榆那个城市,他越来越发现它没有安全感。这个多年前被买断的银行小职员,在那个屁股大的小城,本来靠吹得一手好笛,与七八个发烧友凑成一个小乐队,哪里开业搞庆祝,谁结婚过生日,请他们装个门面。走城市串乡村,虽然挣个小钱,但小歌哼着小曲吹着,人家乐他们乐,人家不乐他们也乐,挺滋润的。但有一天他对表姐说,他活够了,想杀了老婆。表姐平静地说,将就过吧,还要怎样?他说。有几次去外地演出。回来时。喝多了,恍惚嗅到房间里刺鼻的雪茄烟味,站在卫生间小便时嗅到那股难闻的气味,看到一条男人的内裤,扔在废纸篓里。可是醒了,一切又都不见了。他不能总背着这沉重的包袱过日子。表姐说,杀人不行,到我那里去住。
  他離家的那天,仅带走几本书,还有日常穿着的一些旧的衣物。他老婆站在门口没有表情地看着他,好像从不认识。儿子朵儿兀自在紫檀色的桌子上画着一只蜻蜓,连头都没有抬。
  这座院子是红河谷最大的院子,也是尘土最多的院子。灰尘能埋了活人。陈老八总是这么说。他说完,就用不屑一顾的眼光,看着这个站在院子中长得像玉米秸的咋看都像多余的人。他问了一遍又一遍他的名字,好像是他总也记不住。他坐在那个长得像魔鬼一样的乱糟糟的黄杨树根上,慢吞吞地吐着旱烟,呛人的味弥漫在院子中。他眼睛盯着陈老八额头上的皱纹,甚至要在那古铜色的沟壑里面抠出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来。
  陈老八边看着院子里飞舞的蝴蝶、蜻蜓和苍蝇,边用下巴向房东西门松燕正在睡早觉的楼上努了一下嘴,说,那娘们年轻时,可是一等一的美人,早年在县里的大剧院是个有名的角色。南来北往四里八乡的人都争着看她的演出。她唱的《贵妃醉酒》,听说还进过京呢。她有头脑,有钱,在这个偏僻的地方,盖了这栋小二楼,还买了几十亩的农田租出去了。想得远,老了之后,安享晚年。多美的事。有钱的人就是他妈的乐子事多。
  陈老八说完,向飘浮的尘埃恶狠狠地吐了口痰。叫驴先生在他的身边用劲甩了甩尾巴。梅君的肚子已经咕咕地叫了。陈老八这才想起他还没有吃早饭,扯着他的藏蓝衣服袖子去家里喝玉米面糊了。满屋飞来飞去的苍蝇,倒让他想把吃下去的东西吐出来。陈老八媳妇站在他身边,龇着黄牙,憨厚地笑着,看着他在吃。他只好埋头稀里呼噜地喝了两大碗,然后走了。
  他妈的,院子的尘土能埋死全院子的活人,娘儿们疯了爷儿们疯了,早晚都会疯掉的,真的都会疯掉的,这是实实在在的话。女中音有力地从灰色的楼上传来。跑城里的褪色的黄中巴车刚从门口穿过,西门松燕已下楼站在院子门口。她的声音,在陈老八和媳妇以及牲口和家禽的耳朵中震荡。家禽叽叽嘎嘎地回应着。
  西门松燕带回一个脸和眼睛圆圆的长得挺好看的小女人,叫媚子。说是不给工钱,在这儿躲一阵子,她的酒鬼男人要打死她。小女人开始做饭了,她在厨房“哗哗”地向院子里泼着脏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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