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洲之行,走出德国法兰克福国际机场,去了柏林,再到法国巴黎,就下榻在塞纳河畔的旅店里。巴黎的街头,处处飘着西方文明的风。从高处向远方望去,可见巴黎圣母院、埃菲尔铁塔等建筑物,这算得上是巴黎城市文化地标的精美之作。
我曾读过徐志摩先生《巴黎的鳞爪》,先生说:“咳巴黎!到过巴黎的一定不会希罕天堂;尝过巴黎的,老实说,连地狱都不想去了。”我体味先生所说的话,看香草在你的脚下,春风在你的脸上,微笑在你的周遭。走在巴黎街头,塞纳河的柔波里掩映着卢浮宫的倩影,流着温驯的水波和缠绵的恩怨。咖啡馆,和着交颈的软语,开怀的笑响。跳舞场,和着翻飞的乐调,迷醇的酒香。浮动在眼前的是光明,是欢畅,是快乐,是甜蜜,是和谐。但沉淀在底里阳光照不到的才是人事经验的本质,有些失意,有些惆怅。
赶着急促的脚步,几天下来,已显得筋疲力尽。回到旅馆,却丝毫没有停下疲倦身躯的想法。仲先生是常住巴黎的同胞友人,像是看出了我们的心思。晚上,带我们去逛巴黎的街市。仲先生说,那里有最好的夜景,保你们能消除疲劳,心情舒畅。
走在古老城市的大街小巷,街边咖啡馆林立,空气里飘着烤牛排、烤薯条与啤酒的味。在巴黎,最为壮观的是沿街布满的咖啡馆,从大街一直延伸到了老巷。这里让人震撼的好像不是埃菲尔铁塔、凯旋门等知名建筑,而是这种热闹的、几乎到处人满为患的咖啡座,似乎全世界的游客都赶到这里来喝咖啡了,哪怕来去匆匆,坐在其中一张椅子上,纵然马上抽离,也不枉来过巴黎一趟。仲先生告诉我,巴黎的咖啡馆之多,如雨后春笋般地冒出,总数超过了一万二千多家。这咖啡馆,在闹市区可以开得肆无忌惮,老巷里更是见缝插针,即便是在圣地教堂的一旁,也分不清那是酒吧、餐厅还是咖啡座,多数兼而有之。
跟在仲先生的后面,进了一家咖啡馆,眼前一亮。见那一排排咖啡座上,大多坐着金发碧眼、着装时尚的男女,一杯咖啡,一本书或一叠报纸,悠闲自得,书读得那么认真与专注。仲先生说,起初他也有点发闷,在这老街上何缘有如此之多的咖啡馆。住久了,得知这里的人们有着充裕的假日时间,加之读书早已成为习惯,咖啡馆就是休闲与读书二者兼备的好地方。说话间,对面桌子旁,落座一位老者,取出一本厚厚的书,认真地品读起来。不一会,一位年轻服务生走过来,递上一杯正冒着热气的咖啡。抬头间,他会意地对她笑了笑,依然专心地看他的书。在这洋溢着阅读的氛围里,有老年人,中年人,男人,女人,更多的是年轻人。我只是品味咖啡,把与仲先生交谈的声音压到了最低,生怕扰动了这咖啡馆满座的阅读者。仲先生打趣地说,要使你常住在这里,也会随身带本书,在书海里打发休闲时光。
走出咖啡馆,走在巴黎的老街上,初放的华灯,像一串串明亮的珍珠,悬挂在城市的上空。送走了晚霞最后一束余光,迎来了古老城市美丽的夜晚。我这才注意到,在这老街老巷,除了咖啡馆,那就要数图书馆与书亭了。毫不夸张地说,这里的图书馆、书亭与咖啡馆同样令人赞叹。夜色下的圣母院广场,灯光明亮,游人如织。而在那广场一角,却都是地道的当地人。人们小憩在路灯下,台阶上,亭棚旁,无不在看书读报,心无旁骛,目光总是流连在书上。在这里,让我看到了真正阅读的街景。他们专心致志,似乎忘记了周围世界的存在,在与作者一起,在别处一个世界里快乐、悲伤、愤怒、平和,完全进入了一段段无可替代的完整的生命体验。如今,生活在繁华而又忙碌的都市里,也会让人觉得疲倦,需要有那种让人独处而不寂寞,与另一个自己,与自己灵魂对话的空间。面对一位金发女郎,她感慨地对我说:“阅读,好啊!阅读,写作,发呆,狂想,能把灵魂解放出来,再整理好重新放到心里。”原来,她发现和体会阅读是增知、释怀、减压的最好方法。
前方,凯旋门立在那里,淹没在灿烂灯火之中。走过了宽大的香街,走在塞纳河人行桥上,河水清清,映照桥头路灯下读书人的静影。过了桥,进了一条长长的、弯弯的、幽深的、又高又窄的老巷,摩挲衣裳而过绅士模样的人们,手里大多会有一本书。这老巷与书里,记载着脚下巴掌大小青石的久远,还有那被磨得像镜面一样黝黑发光的地面,承载街头有色人种那流着汗水肩膀的苍桑。仲先生说,前不久,他看到法国伊福普(IFOP)市场调查公司一项调查,说巴黎人的读书习惯与休闲习惯紧紧联系在一起。漫长的假期里,许多人泡在咖啡馆里消磨时光。据说,巴黎人年均读书16本,大约有三分之一的书籍是在咖啡馆里读完的。
清晨,太阳升起,照耀在老街老巷上,空气清新,白鸽飞翔。站在高高建筑物的阳台,见近处草地间木椅上,坐有三三两两的晨读者。书,已是这座城市的生命体现,无时无处不在。极目远眺,一座公墓就在那里。我有些好奇,巴黎的城市不仅是活着人们生活的地方,也是死者灵魂安息的天堂。也许东方人难以理解,在巴黎这样的大都市里,会有拉雪茨神父、蒙马特等大型公墓,让死人占据活人的地盘。当我走近时,居然发现在这些墓上,也有书的乐章。这里屹立着几百年前的坟墓,安息着无数我对其生平一无所知的思想者与市井凡人,可是墓上的文字与图案却与读书相关联。在蒙巴那斯公墓,法国发明家查理·皮永的墓是一张名副其实的墓床,沉思中的皮永半身斜卧,手持纸笔,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靠在尚未入睡的妻子身边。巴黎人生活中爱书,也给爱好读书与写作人以自由,在巴黎都市中的墓地里“书墓”随处可见。眼前就有座社会学家的墓,造型是一本打开的书,墓主人的名字叫马德·多甘,老人还活着,是自己为自己设计的归处。我想起西班牙思想家路易斯·博尔赫斯《天赐诗》里的话:“我心里一直在暗暗设想,天堂应该是图书馆的模样。”想必,他们在天堂仍与书相伴。似乎在这里没有地狱,没有天堂,甚至没有死亡,书让人们永远快乐地活着。
在归途的飞机上,身边坐着一位从巴黎来中国的年轻人,在她的行李箱里装有许多本书。她说,书穿越了世纪的时空,是人与人约会和交流的重要场所。书是人类拥有的最奇妙的东西之一,是人类生命季节的明灯。我亦有同感,阅读让人远离世界,又让人重新找回世界。她告诉我,在她的家乡,送书是时尚的礼仪。她千里迢迢带这么多书,是送给她最要好的朋友的。
此时的我,如醍醐灌顶,当读书成为全民文化的时候,民富国强就不再遥不可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