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春二月,天气反复,乍暖还寒,郝平常提着礼品去看好朋友巢斯勇。
刚进门,月丫把平常拉到一边,悄悄地说:“你是他的同道加知己,好好劝劝他,人老了要服老,服输。那天在棋摊上不知哪里冒出来的一个愣头青,连赢斯勇三盘,他现场就气得倒下了。大伙把他送进屋时,身轻得像棉花,都虚脱了,还吐了几口血。”
郝平常想到了和斯勇在赛场上的初次接触,他一盘占尽优势的棋,由于急于求成,反被平常绝杀。事后他拉着平常不让走,反复进行复盘。也确实,只要走棋的次序或是步骤稍作改变,就是另一种结果。平常双手抱拳说感谢他的承让,领这个人情,他才罢休。从此,他们成了好朋友。
想到这,平常对月丫点头说:
“你放心,我太了解他了,知道怎么劝的。”
握着巢斯勇冰冷无力的手,看着那颓废无神的表情,知道病魔对他打击不轻。不,确切地说,是那个棋艺高超的小伙子,对他打击不轻,击垮了巢斯勇的精神支柱。郝平常俯在他耳边轻声说:“我们这把年纪了,只有命和身体是自己的,名和利都是身外物,不要被它们所累了。”
斯勇点了点头,声轻如蝇地对平常说:“走了一世的棋,厌了,以后再也不走了。”
郝平常知道他心中还不服气,说的不是真心话。拍了拍他的肩膀说:“走可以,一生的爱好怎么丢得了,但要放下面子,摆正心态,淡然面对输赢。”
也许郝平常说的话打动了巢斯勇的内心,眼睛呆呆地望着他不说话了。
巢斯勇家住沅江边,从小就就迷上了下棋,书包里任何时候都有一副小象棋随身带着。在他十五岁的那年秋天,沅江边来了两条打鱼的小渔船。每当渔舟晚唱后掌灯的时分,两条船一同停靠在岸边,两个打渔的汉子在船舱内就着马灯楚河汉界杀将起来。巢斯勇发现后,兴奋不已。开始站在岸上静静地看,但由于距离较远,看不太清楚。第二天晚,他索性脱掉鞋子,挽起裤子站在水里近距离悄悄观战到半夜。两个全神贯注走棋的人,也没发现水中有人。
三天后,船上的小姑娘,被巢斯勇的执着所感动,对两位汉子说:“这个棋迷站在水里看你们下了三晚棋了,看他冷得缩头耸肩的,让他上船看吧。”如愿以偿上得船来的巢斯勇感激地望着小姑娘笑,对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八十年代初,巢斯勇到市农业银行参加工作后,第一次陪行长去乡镇调查。事办完后,他溜到街角棋摊上看棋,并下彩棋,等身上刚领的工资钱输完了,从棋中回过神来,小车早开走了。没钱乘班车的他只得徒步七个多小时,走到单位。这还不是最严重的,做信贷员的他,因为下棋,现场调查有误,致使一笔巨额贷款收不回,不仅被扣掉数月工资、奖金,还差点丢掉了让人羡慕的工作。
好在后来的年轻行领导开明,把他安排在工会组织文体活动,他才适得其所,如鱼得水。
巢斯勇三十来岁已在市象棋界崭露头角,小有名气,但这时的他还没谈过爱。要不是月丫慕名主动去找他,可能会被爱情遗忘。五官还算端正的巢斯勇,见月丫第一眼时,还有点看不上皮肤显黑,不善打扮的她。但有备而来的月丫说:
“我就是十五年前叫你上船看棋的小姑娘。”
巢斯勇的心立刻柔软了,眼神也变得熠熠生辉。虽算不上红颜,但知己难得啊。接触不到半年俩人就结合了。
婚后爱人对他理解包容,使他有时间研究棋艺理论。得天时地利人和的他,棋艺不断精进,近乎炉火纯青。在婚后近二十年间,获得数次市赛的个人冠军,并带领市农行队取得三次市团体赛和四次省金融杯系统赛桂冠。他个人在市象棋界获得了棋王的美誉。
两年前,不到五十五的巢斯勇就主动申请提前退休了,在临街的家门口用几张条桌,数把椅子,几副象棋,摆起了棋摊子。他以棋会友,复盘讲棋。棋手本来就以和巢斯勇棋王走棋为荣,更何况他还复盘讲棋,所以来这走棋的人天天爆满,看棋,学习提高的人更是里三层外三层。人气盘活了邻居冬青嫂的小卖部。下棋人眼睛和注意力都在棋盘上,思考时大都抽烟或嚼槟榔,心思活络的冬青嫂对他们的动作心领神会,手举头顶三十元,是叫来包硬极芙蓉王,手举二十元,就是来包黄芙蓉王,五元是来包槟榔,二元是瓶矿泉水。看棋的人更是瓜子、糕点、香烟不住嘴。别看每次买卖不大,集腋成裘,整天手忙脚乱的冬青嫂笑得合不拢嘴。她这才知道了巢斯勇的一片苦心,斯勇是在回報冬青嫂以前对他的照顾呢!
三月下旬的一天,郝平常乘班车从巢斯勇家门口经过,看到冷落一阵的象棋摊,又人头晃动热闹起来。他赶紧下车,挤进人群,看到了巢斯勇。平常重重地拍了下斯勇的肩说:“你不是说不走棋了的吗?”
斯勇抬头大笑地望着平常说:“不行啊,我的生命还想多活几年,冬青嫂的店子也不想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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