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五岁的处级干部,犯强奸罪,真是开创了省直厅局委的先河,让我们厅出了大名!”厅长撂出这样的话。
程燧是厅里出了名的儒雅之人,人缘特好。他老婆是省人民医院的大夫,出了名的美人儿。他搞这么一出,无疑是往热油锅里泼了一瓢冷水,大晴天响起一声炸雷,相当于对着我们厅多年来挂在大门口的“省级文明单位”铜牌甩上一摊臭狗屎。
这家伙怎么会去强奸呢?这年头,他还需要用强奸去解决生理问题吗?真是太低级了。厅长在冗长的说教之后,明确提出办公室暂时由副主任,也就是我负责。我却兴奋不起来。我当然渴望进步,但在这种背景下接替前任,无疑会被人认为是捡了便宜,而不是凭能力。
我把笔记本放进抽屉,端起泡了半下午的绞股蓝茶一饮而尽。坐在我对面的小谢友好地给了我一个微笑,起身要帮我续水。我连忙说:“谢谢,谢谢。下班了,不喝了。”
小谢年龄比我稍小,平日里有点儿小清高,今天能对我如此殷勤,大概是断定我要接主任了。小谢主任科员时间也不短了,她心里肯定盘算着趁这个机会接我副主任的位置。不过,老主任出事,她一副乐呵呵的样子,未免有幸灾乐祸之嫌。
“你的手机一直响。”小谢说。
我早注意到,手机的呼吸灯一直在闪烁。划开键盘锁一看,未接来电有十几个,老婆的一个,还有一个连续打了六遍的老家手机号,其余的均是广告推销之类。我拿起办公室的座机先给老婆回电话。老婆是中学老师,经常下班很晚,晚饭很少在家吃。今天意外下班早,问我回不回家吃饭。我毫不犹豫地表态:回家与老婆共进晚餐。
等到打通老家那个手机号,我吃了一惊,是海春。这真是太意外了。
海春问我能否回老家参加她的婚礼。这种事我当然不好意思拒绝,只能应承下来。
掐指一算,我与海春失联已十七年之久。那时候她刚到乡卫生院做护士,大概十七八岁,到现在三十好几了,这个年龄才结婚,在县城那绝对是奇葩。兴许是二婚?似乎可能性不大——头婚不通知我,再婚却通知我,这好像也有点儿说不过去。
既然人家邀请,就是把我当朋友。不管是头婚再婚都不重要,反正都是凑份子喝喜酒,只管去凑热闹吧。
第一次见到海春,是她给我输液。
我大学毕业,分到县乡镇企业局企业股工作。那时候县里非常重视乡镇企业,鼓励年轻干部到乡镇企业“蹲点”,时间两年,干好了可以提为副科级。我们家世世代代都是农民,出了我这个大专生就很了不起了,再能混个副科级(在县直就是副局长,在乡镇就是副乡长、副书记),那简直就是祖坟冒青烟了。我拼命争取,花一百五十六块钱给局长送了一件双沟大曲,如愿被派到长青乡商标包装印制厂任厂长助理,负责办公室、党务、共青团、保卫科和接待工作。我一个人吃住在厂里,老婆孩子在县城,也算两地生活了。我迫切想晋升副科级,“蹲点”非常卖力,几乎天天泡在厂里,趁着到县城办事才回家看看,弄得老婆有怨言,两三岁的儿子都快不认我了。
辦公室、党务、共青团的工作都比较虚,保卫科的活儿却具体而繁多。生产区经常丢东西,机器配件、边角废料,随便拿出来点儿就能变成钱。保卫科长是县公安局退休的一个副局长,姓张,家也在县城,经常不回去。当了厂里的保卫科长,大家却还叫他张局长。这老头儿精力旺盛,睡眠时间特别少,经常拉着我彻夜长谈案情,弄得我第二天哈欠不断。
接待也是很繁琐的工作。经常有上级领导、兄弟乡镇的“取经团”以及工商、税务、银行等掌管着工厂各项命脉的“钦差大臣”光顾厂里,我就带着各路神仙去车间转转,到饭点了陪他们吃吃饭。厂里有个小餐厅,一个厨师,两个服务员,三个包间,专门负责来客就餐。平时,我与张局长的一日三餐也在这里吃,不用交生活费。张局长也经常被我拉到酒桌上协助我搞接待。他做过领导,对酒桌上那一套轻车熟路。
那时候我二十七八岁,体格棒,酒量大,一斤白酒根本不在话下,经常是客人喝得东倒西歪了,我还面不改色。但也有翻船的时候。我输液那次,遭遇六拨客人轮番“轰炸”,最后喝得昏迷不醒。张局长和两个门卫用厂里的小货车把我送到乡卫生院,又洗胃又输液,折腾到半夜。
那夜值班的护士就是海春。输完液已是下半夜,我非要回厂里。病房里没空调,只有一个吊扇,开到最高档吹出来的还是热风,热得实在没法儿待。
商标厂与卫生院的关系相当密切。厂里发生工伤事故,都是我带着伤员到卫生院就医,与大部分医生、护士都熟悉,却没见过海春。这丫头不同意我走,我只好去找值班医生。当班的是我很熟悉的一个胡医生,他对海春说:“这是咱商标厂的郭厂长。他想走,就让他走吧。”
我纠正:“胡医生,我是厂长助理。”
胡医生说:“大家不都是叫你郭厂长嘛。”
胡医生又对海春说:“海春,郭厂长屋里有空调,明天你就带着药去厂里给他输液。”
我赶紧说:“别别别,还是我来吧。”
胡医生说:“你听我的。咱商标厂的领导输液,卫生院都是上门服务。”
第二天一早,我还没起床,海春就敲响了我的门。我赶紧穿好衣服,请海春进屋。海春把药箱放在桌子上:“你先去吃点儿早饭吧,昨天中午喝醉酒,晚饭都没吃。”
“那多不好意思啊,让你在这儿等。”
“快去吧。胡医生说了,中午我可以在你这儿吃饭。”海春一点儿也不拘谨,拿起我桌子上的报纸杂志翻看。
“那当然,中午我请你去长青饭庄吃羊肉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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