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苦荞(外一篇)

时间:2022-03-11 09:33:22 公文范文 来源:网友投稿

  说到荞麦,突然记起白居易《村夜》一诗:“霜草苍苍虫切切,村南村北行人绝。独出门前望野田,月明荞麦花如雪”。我不知白乐天在诗中所描写的是何地的荞麦。我却从未见过故乡荞麦花开的景象。记忆中,在我的故乡,只有零星分布于田埂间的野生苦荞才会偶尔开出些许伶仃的惨白的小花。至于田间的荞麦,少见抽穗开花的时候。
  苦荞,又称鞑靼荞麦。是我故乡的一种主产作物。我的故乡属于高寒山区,农作物品种稀少。这儿仅能种植几种耐寒耐旱的高原作物,苦荞即为其一。苦荞的茎笔直中空,脆而有节,宛若竹枝。初呈翠色,秋后转黄。其叶薄若蝉翼,间有丹纹。从远望去,绿光闪烁,仿佛粼粼碧波。苦荞种子呈金字塔状,顶尖而尾部敦实。研磨之后素白如雪。口感细滑酥软,别有风味。在我过去的生命的流年中,总有苦荞的踪影。它伴我走过了整整四分之一个世纪。
  我们幼年时,物质条件还相对落后,苦荞嫩叶便成了我们难得的菜品。苦荞初长的时节,母亲常常上麦地里撷上一篮苦荞嫩叶,给我们煮上满满一锅。偶尔做点额外的配料,蘸着下饭,清爽可口。那滋味令人久久难忘。成年后,有时心血来潮,想回味儿时吃苦荞嫩叶的滋味,于是自己下地,采上些许试口。或许是自己手艺不精,亦或是心境变了,再也吃不出儿时那般爽口的滋味了。关于苦荞,印象最深的,还是在仲秋之后。此时,荞麦已然成熟,但不宜立即收种子。必先收割晾晒,等晒干之后再打麦收种。故乡的人们,习惯于将收割的苦荞连茎带种堆于田间。每一堆都由若干小束组成,顶端系成一束,末部往外叉开,分成三足而成鼎立之势。从远望去,犹如一顶顶简易茅屋一般。晾干后,背于打麦场,收取种子。那时我们尚年幼,每年打麦时,正值我们上学的时候,于是,放学之后,总是急着往家赶。或许那时的我们,缺少娱乐项目,因而,打麦场上的嬉闹便成了我们最为有趣的游戏了。我到现在也很难忘却儿时打麦场上的场景。大人们打着荞麦,他们分成两拨,两两相对,手握一柄木杈,往来抛甩麦秆,打取麦粒。打剩的秸秆便堆垒在打麦场的边地。那一堆秸秆堆成了孩子们的乐园。我们常在麦秆堆里刨开一个外窄内豁的洞穴,再在洞门口虚掩一层薄薄的麦秆。从洞内窥望打麦场上大人们打麦的场景。有人将打剩的麦秆堆垒过来时,我们会从洞内猛然一跃而出,惊得大人苛责连声。如今,打麦场上,我再也放不下架子重温童年的趣事了。即便有心,但物是人非,童年已成过往,岂可再来?面对着打麦场上嬉闹如往昔的我们的孩子们,我们也只能徒然生羡了。
  收完苦荞后。总是用新收的麦子研磨一些麦粉,做成荞粑粑,以示丰收的喜庆。那时没有磨面机。傍晚时分,母亲总是在磨坊里转动石磨,轰隆隆地如雷声一般。我家那台石磨是父亲请一位外村的巧匠开凿的,轻便而灵巧,那时,母亲颇引以为傲。举家搬迁后,那台石磨也几经拆建,最终杳然,淡出了我的视野,但却一直留在了我的记忆中。母亲曾用它磨过面,那隆隆的磨面声伴随着我走过了整个童年时光。平常做荞粑粑时,或水煮,或用炭灰烘烤。总是将其拍成巴掌状。但火把节和过年时,用来祭祖的荞粑粑可就别具一格了。或圆或方,或成棱形或成球状,不一而足,颇有趣味。冲着那有趣的外形,我们也爱吃。但平常,母亲不愿那么煞费苦心。因此,品尝母亲做的这种有趣的荞粑粑,每年不过几次而已,甚是难得。
  如今,苦荞早已逐渐淡出我们的餐桌。我们吃上了大米与小麦,我们的胃已被这些细粮宠坏。但苦荞绝不应该退出我们的生活,它曾经被我们的先辈视为无比珍贵的细粮而被推上了祭祖的灵堂。它养育了我们的先辈并已然渗进了他们的血液。从戒断母乳后的翌日,我们便吃着荞麦直至走向生命的终点。我想,倘若真有所谓“图腾”。苦荞无疑就是我们凉山民族的植物图腾。
  故乡的苦荞呵,它曾养育了我的父辈并正在养育着我。或许,将来的某一天,我们的孩子们,会不知苦荞为何物。那时,我们的心定会隐隐作痛。但对于我们这一辈人,苦荞,寄托着我们太多的人世哀乐。我们还能将它淡忘么?
  包谷,洋芋
  小时候,我的故乡有一种白酒叫做苞谷酒,酿制这种清香型白酒的材料就是苞谷。这种酒的后劲挺大的,有一回,趁着大人不备,我偷喝了三叔家的小半瓶苞谷酒,家人发现时,我已醉得东倒西歪,尽说胡话,接着还发高燒,可急坏了我的母亲。我那时大约六七岁的光景,刚刚能够记事,直到现在,家人还常常拿这件事情打趣我。不过,虽然我从小就偷喝过苞谷酒,但那时并没有见过苞谷生于田间的模样。我是在随父亲到烂泥箐读书后才见到田间的苞谷的。
  苞谷的主干笔直坚脆,入口有甜味,稍有甘蔗香。叶片宽长而垂软,仿佛一条条碧柔的玉带一般。抽穗后,苞谷逐渐蓊郁起来,它们一棵挨着一棵,把整个田间挤得密不透风。苞谷棒子则在主干四周盘曲回环,负势竞上。每年七八月间,谷粒成熟而未干的时候,掰下苞谷棒子,在火螗边慢慢烘烤,待焦黄味散之后食用,真是美味。我的父亲爱吃烤苞谷,过去,早晚喝茶时,他总不忘烤一根苞谷棒子,心血来潮时,他还会在晚上看电视时撺掇我们生火烤苞谷吃。父亲烤苞谷的手艺是一绝,他烤出来的苞谷棒子,酥脆而无焦味,清香弥漫。后来我常在宁蒗县城见到路边的地摊卖烤苞谷棒子,偶尔买来尝尝鲜,但味道总不如父亲烤的那般纯正清香。家住烂泥箐那些年,苞谷成熟的时节,下雨的时候,我们一家常常聚在火螗边烤苞谷棒子吃。窗外淅淅沥沥地飘着细雨,屋内却充满了温馨。那时,林业工作站内,父亲有一位叫加巴罗平的同事常来我家串门,和我们一起烤苞谷棒子吃,他是个开朗而幽默的人,他狼吞虎咽,一口气吃下好几根烤苞谷。他家搬到县城后,我在县城读书时也去过几次,后来却完全生疏了。不久前突然听人提起他,据说刚刚离世。他唯一的一个儿子曾是我的同学,后来辍学了,不知现在还好不?
  苞谷粒风干变硬之前是可以油炒食用的,那是一道美味菜品。我第一次吃到这道菜时深为惊讶,原来苞谷还可以这样当菜炒着吃。后来读了汪曾祺的《人间草木》才知道这是一道很普通的菜品,中国各个地方的入都会吃。有一次,我拿秋后早已干硬的苞谷煮了一上午,企图将其煮嫩后做出我所吃过的烤苞谷,母亲见了,笑骂我是呆子。我还见过蒸苞谷棒子,不过吃起来没有烤苞谷香,不值一提。

推荐访问:故乡|苦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