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牛栏散记

时间:2022-03-11 09:33:13 公文范文 来源:网友投稿

  河蚌与野猫
  如果把人生比喻成一枚外表粗糙内里精细的蚌壳,那么,童年就应该是蚌壳肉里那粒闪亮的珍珠了吧。只是,龟石水库里的河蚌,那时似乎从来不会有人想到过去打扰它们,利用它们去孕育珍珠。
  从古代飞来的那只鹬,偏着长长脖颈上长着的那颗小脑袋,尖而长的喙因为惊奇而半张开。一队队蚌壳,正从秋天消水后被孤立的浅水坑,行军转移到另一个可能储水保留更长时间的水坑。河蚌的行军是多么缓慢啊。可是它们真的在行军。它们就像蜗牛一样爬行,只是它们那巨大的扁壳,就像人类两只合在一起的巴掌,用黑色的淤泥伪装过。河蚌在半干的泥埂上走过的路,就跟古代行军留下的车辙印一模一样。有些河蚌会在行军途中被太阳晒死,但它们会一直保持直立行走的姿势,哪怕厚厚的壳经过连续多日的曝晒,风刮过的小石子轻轻一敲就碎,除非有一只手,趁它们还没死去,就把它们捡走。鹬无法捡走那么多的河蚌,何况它的祖先被蚌壳夹住的惨痛历史教训,仍历历在目。
  野猫也不能。
  野猫会在秋冬季节,小心翼翼下到湖水严重消退的滩涂上,一群群的鱼,在日渐露底的水坑里蹦跶。野猫会久久地凝视一汪浅水,那样子,极像古代那位顾影自怜的帅哥。其实野猫是捕鱼高手,耍酷的姿势里暗藏杀机,你只见它蓦地小掌一挥,一条活鱼就到了它嘴边。好像那水坑是它家的鱼塘,鱼是为报养育之恩,自己跳进它嘴里的。野猫很会吃鱼,眨眼间已经将一条活鱼身上的血肉,吮舔得一干二净,只把一条鱼完整的骨架,白亮亮地搁到阳光下曝晒,就像画家,展览他的作品。蓝天和白云,会把野猫无意间留下的一朵朵梅花状的脚爪印,也当成一幅幅艺术品欣赏。当然,最后只有干燥的秋风,会给大地上的艺术品,留下一些若有若无的评论。
  野猫不是每天都有那么好的运气。那些浅水坑里蹦跶的鱼群,会莫名其妙地被太阳蒸发。有时野猫只能打河蚌的主意。那些生猛的活鱼,野猫一巴掌就能捞上来,可是面对行走缓慢的河蚌,野猫却迟迟不敢动手。有时面对迂缓的河蚌,野猫甚至做出了撤退的架势。河蚌看上去半死不活,就跟泥滩上竖起的一块涂满黑油油淤泥的鹅卵石似的,但是这看似毫无生命征兆的巨大河蚌,有时候却也能突然夹住野猫的脚掌,吓得野猫像触电那样惊慌失措。
  我想象过无数次,最终认为父母是冬天进入大牛栏的。冬季的龟石水库,不会凫水,也搞不到船只的父亲,只能望湖羡渔。奶奶每天都皱着小脸,为生活忧虑。而父母从朝东营上大队带下来的番薯木薯等杂粮,估计维持不了多长日子。滩涂上随处可捡的河蚌,他们没办法像野猫一样当做存粮。事实上野猫是大牛栏最早欢迎我们一家到来的野生动物,一见到有人来,野猫们就没日没夜地纠缠,求着人类收它做家猫,它也想过有油有盐的熟食日子。
  那时候缺油啊。粗鹽都还是金贵的日用品。所以,奶奶不允许招惹河蚌的腥臊。
  河蚌只有被掰成两半,清理干净,晒干,变成艺术品一般精美的蚌壳,母亲才珍藏它们,充当各种粉体杂粮的舀器。此外,在母亲那里,蚌壳还有一个药用途径。夏天合家赏月,赏星星,据说小孩子调皮用手指了月亮,会被月亮割耳朵,耳根发炎脓肿,于是把半只蚌壳,火煨捻粉,撒几次就收口结痂了。
  毛獐和麂子
  在我们家闯入之前,毛獐和麂子才是大牛栏这片茅草岭的主人。豺狼不是,豺狼只是投机取巧的流浪汉。野猫也不是,野猫在发情的时候,常常混迹于临近的村庄,跟村庄里的家猫打得火热。至于野兔和竹鼠,它们数量少,不成群,而且不容易被发现,它们自己也不可能对这片土地产生家园意识,它们是浑浑噩噩的种群。只有毛獐和麂子是最有灵性的野生动物。
  一整个冬天,毛獐和麂子,极有可能三五成群地躲藏在温暖干燥的古墓洞穴里度过。在龟石水库大坝合龙之前,母亲河富江自北向南,流经钟山,注入贺江,只是一条韬光养晦的河流。爷爷的村庄名叫西岗脚,已经立寨几百年,大人们只有在每年清明节,合族扫墓的时候,才携子带孙涉足大牛栏这片地势较高的茅草岭。“大牛栏”这个地名,是父亲小时候,跟一群放牛娃无意中取下的。当明亮的大水,将一座座古老村寨浸泡酸菜一样温情地淹没,大牛栏这几座茅草岭,仍然高风亮节,独立于世,成了毛獐、麂子们最后的避世桃花源。
  冬季的茅草岭,一片金黄,大牛栏就像铺上了一床巨大的毛毯,毛毯随几座既相连又各自独立的岭头泡地势缓缓起伏,各种野生动物藏在了温暖的毛毯底下。春天就像一位手段高明的魔术师,眨眼间将大牛栏换上了绿草毯。最先从转绿的茅草丛里探出个机灵小脑袋的,就是毛獐和麂子。
  这个时候,大牛栏的东北角,跟毛家寨交接的那片湖汊,水雾迷蒙,一切都像处于静止状态。湖中的渔船,好像在镜子般的水面中已经被固定住了似的,船头站立的撒网人,也像被施了魔法,耐心地守候水面下更多鱼群撞网。岭头地上的稻草人也是哑巴,玉米、花生等种子还在松软的泥土下面酣睡呢,滩涂上一大片野生鼠菊却明艳出敲锣打鼓一般的热烈。要是往鼠菊花丛中随地坐下,你眼里便立即只剩下了一片金黄。
  不知南边茅草丛里品尝新绿滋味的毛獐麂子们,是否也对北边这一大片鼠菊感兴趣?不过这里是偶尔听得到鸡鸣狗吠的,谨慎的它们白天是断然不敢涉足的吧,顶多远远地嗅嗅鼠菊清凉的花香。
  茅屋仓前面的水域,一轮巨大的太阳,在水里擦拭得多么温柔明净,一眼望不到头的水平线,伸出母亲般的双手,将太阳婴儿般托出水面了,橘红的光辉立即将半面湖水铺上了华丽的地毯。引得一大群野鸭飞来,在水面游弋。野鸭们大概是将早晨的湖面当成了巨大的演出舞台,把太阳当成了舞台聚光灯,它们不管怎么胡闹,始终不会独自游出阳光在水面上铺出的金光闪闪的地毯。比起渔船漂泊那片湖汊的静寂,野鸭们游弋的湖面则是一片欢腾。四面的群山,就像座无虚席的观众看台。野鸭们自我感觉一定好极了吧,你看,它们常常也想练习出天鹅般美妙的舞姿呢。
  白鹭偶尔也会八仙过海般掠过水面。当然,河蚌早已深藏水底,鹬蚌相争的情景在春天的湖面你是看不到的。野猫也不会在这个季节捕食湖鱼,贴着茅草根部到处乱窜的田鼠,足以吸引野猫们的所有注意力了。父亲只是偶尔借船出去收收网,将鱼一条一条摘到鱼篓里,背回来清理干净,盐煎,然后再一条条捡到松木柴文火烘烤着的竹编上。鱼的香味会把嘴馋的野猫吸引来。不过烟火的气息却引起了毛獐和麂子们的警惕。

推荐访问:牛栏|散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