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伤、绝望的人文主义叙述者

时间:2022-03-11 09:30:24 公文范文 来源:网友投稿

  相知何必旧,倾盖定前言?
  —陶渊明
  只是有时候人可以承受神的丰盈。
  —弗里德里希·荷尔德林
  有一句话在心里如何说出,何以说出?通过喉管、舌尖、牙齿,摩擦,顶出?又如何较有层次、逻辑地说出?—这里便需要表达。这表达是散布在空气中的语音还是本民族的语言?—这里便需要叙述。叙述即复活,重启,阻止或推迟别人。一般来说不能过于迫切,因为情绪且很可能是焦躁的情绪,会将你要说的这一句话扭曲,变形,压弯。如何做到诚实的叙述或者准确的叙述?我的经验是—“没有”;如做到一个适合文本的叙述、合乎经验的叙述,这个可以—“有”。元,无,人,无论如何,终归要叙述。尤其编纂者、诗人、口头工作者。可是,有什么方法呢?用哪一种方法呢?这么多。
  用本能的,我们之前熟悉的那一种?一般来说,我们会这么做。写诗的人尤其如此。可是有一个责任或者是一个权利告诉你—这时候需要镇定,镇定+沉静。在书桌前停顿,舒缓,推迟,刚才发生的那一件事如何化做一个句子?一个你需要的句子。你需要掌握一个方法,你脑海中喷薄出的许多句子,但你只摘取一个。此间需要理性,用理性宽容,用理性培养。用理性涵养客观。通常还需要适当的体温,这体温决定面目,不同的面目很可能是不同的体温。—能不能更得体一点?这样决定后面的叙述。你再不能随意扩张了。前面的决定后面的。在这样的小节、段落、句丛,句丛与句、句与词组之间,或者在这样的词组与词语之间的密系。密系,丝线一般。你的手腕如此放松……由迟叙述,进入后叙述。
  上面说的是我们的欠缺。我的欠缺。
  我一直在问,我们有钻入事件本身进行叙述的能力吗?
  我,或他们都没有意识到这是一块短板。我或他们的诗歌多么可疑。但看到陈离的诗歌,给了我意外的惊喜。
  《在地铁车站》是一个大蒜瓣状的结构,也可说是一篇小说的纲或一首小说诗。它呈现了一种有掌握的掘进结构。我个人曾迷恋于康斯坦丁诺斯·卡瓦菲斯、雷蒙德·卡佛和杰克·吉尔伯特。他们的诗都有迷人的小说结构。旋涡,插入,最终体态可爱地出现。有时甚至就是政论、史记体(如卡瓦菲斯部分作品)。
  如果没有掌握叙事,怎么做一个出色的诗人?怎么在作品中理性地讲述那宏大的事?
  《在地铁车站》是一个范例。“这没有什么”应是蒜瓣之间的蒜衣。我喜爱作品中诙谐的表达,佳作并不时时严肃,幽默并不只是轻松,有时也是重点。它就像一个推进器—我看见它帮助这首诗向黑暗深处推进,语言在掘进(读这首诗时很慢,边阅读边猜想要講的事,便有进入隧道的感觉)。语言翻出意义,呈现现场。如果单从文本或者就阅读经验而言,中间部分填入任何事都可达成,是恰当的。而高明之处在于,转合,拐入“一个共同爱过的女孩”的情节,这个节点让诗人的笔深入她的此在,就像找一个新的蒜瓣,完全打开一个新世界。这使全诗充满幻想,一次有预谋的完成。或者是一次理性叙述的胜利。全诗收尾时,隐喻+寓言的“那只白鸽子”,显然是一番情怀表达,可以无限地延伸。
  但这不是我想说的。
  我想探讨原事件与此诗呈现后—它们之间的关系。 “地铁车站”是个象征吗?北京、上海的,还是真是穿过赣江的这条地铁?我阅读时会想到南昌新开通的这条地铁。尤其前六句里有一个自我形象的刻画(低调,隐忍),一如作者本人。“我的心里突然有些悲伤”,透露一个秘密,这是文学的语言,我甚至有一点狐疑,但不影响他下面的说明,下面排浪般的说明有利于消除对“悲伤”一词的误解。我觉得这事是真的,作者有这么一件在世事沦丧后,遇见头发斑白朋友的事,事件的可靠性与描绘的大致相等。但他们谈论的内容—一个曾经共同爱过的女友—有可能是从别的地方嫁接过来的。我的意思是,当我们处理类似事件的时候,我们要这么做吗?会这么做吗?这里有很多岔道,作者为何单走这一条?是经验和理性的原因吗?我们,也是地铁常客。来来往往,遇见许多事。很可能只写单独的一个。在地铁上看见的一件事或一个女孩,有感而发,随意而抒。而陈离在此处有一个巨大的转承—我觉得这是小说的笔法,插入。小说家会主动地这么做。虽然我知道德里克·沃尔科特、朵渔、孙文波等,也会这么做,但毕竟是少数。后面的句词(内容),我觉得是人物(故事)需要的演绎与丰满,女主角尽可能特立独行一些,悲苦一些,这才符合文学的特质。
  文学的既是事实的,也是幻想的。当乾坤挪移,回到他朋友呓语般的提问,他们“一起养过的白鸽子,怎样了”?而他对这样提问的愣怔,显然又是没有答案的堂吉诃德式的复写。
  这里何处是谬误?哪里,又是见证?
  我记得上世纪九十年代初认识的陈离,他沉默、低调,说话轻声慢语,他不是那种不学而假装沉默的人,他对人有着普遍的谦和。他皮肤白皙,不瘦不胖,温文尔雅。他是个写小说的人,常在《星火》和其他刊物发表作品。我与他的接触断断续续,说不上亲密却彼此尊重。后来好多年未见,各有所尊,所弃。间或在朋友的餐叙中遇见。但在2013年,在本人的一次作品讨论会上,有较深的“遇见”,他是在诸多朋友中唯一泼冷水的人,他说的话我至今都认为是对的。他是个睿智而头脑冷静的人。
  2017年我忽然读到他大量的诗歌作品,怎么能将一个人的印象框定在“小说家”中呢?他的沉默非一般的沉默。他的作品是我喜欢的。这让我们有更深的“相遇”。我是个喜欢在作品中相遇的人。一个更加明亮的陈离呈现在眼前。
  生活是一张碎裂的网。有多少人就会有多少张网。通常我们在不同的网中,可能有交织也可能没有交织。我和陈离有时候交织在一起。悲悯可能也是我们交织的方式之一。我们都是悲悯主义者。他比我更加锐利。我仿佛看一个格里高尔·萨姆沙或弗朗茨·卡夫卡式的人物在悲泣。一个人或众多人。我怀疑他会对着大街哭泣,对着暗夜或一棵精致的树哭喊。
  在写诗的时候,我们常常会遇到“诗歌与常识”的关系,也就是日常常识与诗歌表达之间的关系。常识与非常识的纠缠、互扰,或者说是将诗歌引入常识中,还是非常识之中呢?我个人经常引入非常识中。但常识又涉及诗歌信任的问题,不可过犹,而所谓非常识可能是某种新的逻辑,语言的内逻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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