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中的秋天,总是和马灯有关。
每年,父亲都要亲手制作几盏比较粗陋的马灯。马灯的制作工艺看似简单,其实很复杂,一旦把握不好,就会将制作马灯的材料报废。父亲先选好一个用薄薄的木片锯成的圆形灯座,在灯座的四周用刀子刻出一圈槽子,直径大小要跟选用的罩子相吻合。做罩子的材料是父亲从村里药房要来的盐水瓶,然后用缝衣服的线在盐水瓶靠近底部的地方缠上几圈,在线圈上浇上煤油,用火点着燃烧一段时间,再将瓶子的底部放进凉水里,瓶底子就会“砰”的一声脱落下来,切口像锯子锯的一般整齐。最难把握的就是线圈在瓶子底部燃烧的时间,时间短了,瓶子的底部截不下来,时间长了,瓶子放到水里就会无规则地炸裂。记忆中,父亲很少有失手的时候,每次都能截下断面整齐的罩子。灯罩做好以后,将空的墨水瓶用钉子固定在底座的中间,用棉绳穿在铜钱的孔里就是灯芯了。将油灯里倒满煤油,用盐水瓶做的罩子罩上。然后在底座的边上钻上三个细孔,用三根铁丝穿起来,将铁丝的顶部拧到一起,一盏虽不漂亮,但却经济实用的马灯就做成了。
马灯既可以放在家里使用,也可以晚上下地干活的时候照明。那时,农村仿佛有做不完的活计,父亲白天在队里挣工分,晚上,还要点着马灯到地里切山芋,或者捡晒干的山芋干。季节一进入秋天,父亲就格外的忙碌,经常在家里将山芋切成一片片的山芋干,再用车子推到野地里撒开、晾晒。白天,村子里、田野上刚种上小麦的茬地里,到处都是白花花的山芋干,在阳光下,白得晃眼。经过三天左右的晾晒,山芋干就干得咯嘣脆了。
白天,父亲要在队里干活,晚上,就和母亲带着我们兄妹几个来到田野上捡山芋干。这时,已经完全黑下来的田野上,一盏盏马灯就亮了起来,像天上的星星,被风一吹,或明或暗。我们一字排开,将马灯放在前面用手可以够到的地方。当面前的山芋干捡完的时候,再将马灯向前移动一下。或者将马灯挂在带来的铁叉上,捡完灯光附近的山芋干,再向远处捡的时候,灯光便模糊起来,只能看到山芋干白晃晃的影子。有时候根本看不见山芋干,全凭感觉,就用双手在面前的茬地上摸索。深秋的风吹过,我感觉一阵阵凉意袭过全身。唧唧的虫鸣,点点的萤火,还有远处一盏盏晃动的马灯,组成秋天的又一道风景。但我却无心领略这些,只想早点捡完山芋干,和父母一起回家。每晚总是在夜色很深的时候,我们才能将山芋干捡完。回到家里,爬上床,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收获的季节,晴天还可以,要是遇上阴雨天,那可就麻烦了。刚撒到地里的山芋干,有的已经干了,有的还没有干。傍晚,看见乌云密布,天上透不出一点星光,我们连饭也顾不上吃,赶紧到地里捡山芋干。一路上,是马灯组成的河流。到了地里,漆黑沉闷的天幕下,一盏盏马灯又开始晃动起来,就像天上的一颗颗星星,一闪一闪。有时候,正在地里捡山芋干的时候,雨点就噼噼啪啪地下了起来,父亲一边抱怨老天爷不帮忙,一边嘱咐我们快点捡。雨水下成一片的时候,我们开始回家。父亲推着车子,我在前面拉着,一路上车子不知倒了多少次,我和父亲也不知摔了多少跤。山芋干捡到家里也逃避不了发霉变质的厄运。家里房子窄小,没有太多的地方将潮湿的山芋干晾起来,只两三天的工夫,山芋干就开始发霉了,在阴雨天里散发出酒糟的味道。霉变的山芋干,只好低价卖给附近的酒厂酿酒,或者用来喂猪。每到阴雨天,我总是看见父亲蹲在山芋干的边上,用手不停地翻捡着,嘴里的旱烟袋冒出一道道烟雾,脸上布满了愁云。
当乡村的夜晚不再需要馬灯送来光明的时候,父亲也渐渐地老了。他脸上那一天天增多的皱纹,那在风中飘动的白发,还有在季节深处不停地蹒跚的身影,一回回让我泪湿双眼。父亲已经定格在那一个个用秋风、秋叶、秋虫,还有马灯装点起来的深秋季节了,那疲倦的面容,那呆滞的目光,在秋声、秋色中,让我无限忧伤。
那一盏马灯,那一团不停地晃动着的光亮,闪烁在秋天的田野上,闪烁在无边无际的黑暗里,闪烁在砭骨的秋风里,像父亲绵密的叮咛和一声声沉重的叹息……
那盏风中的马灯,那是父亲期望的目光,照耀我生命旅程的最明亮的灯盏。
责任编辑:黄艳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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