匀速地,它不曾停歇,就这样一直下,一直下,当黎明缓缓到来时,它也慢慢地停下来。这就是皖南的春雨,以一种神秘的方式,穿过黑夜,陪伴熟睡的人,也陪伴那些不曾入睡的人。
我身后土盆里长着一株多肉宝石。关窗的时候,我看到它泛着浅绿的光芒,原先的那种由于日照过度呈现出的紫红色已经消退,空气中湿润的甜蜜的物质钻入它的体内,它带着富足的表情,继续生长。我想,它会感谢春雨。
雨从九点开始下,现在是凌晨两点。我是醒着的人,听夜雨敲窗。去年的五月七日,我写了一篇《雨水》,其中有这样的句子:我们默默忍受着,挺过它的潮湿及夹杂其中的冷意。此外,我们还能说些什么。一年过去了,此时,我已丢弃当时的无奈,心里对这雨水倒有一种低调的欢喜。明天,一切都是新的,树木、草地、泥土,都将以明亮的样子闪烁在白日的光里。
这样的夜晚,我不想称自己为失眠的人,只是,我并不想睡去。刚才,我在翻看一本书。梭罗在书里说:一个人只需要待在自己的家园,来观看世界从眼前走过。狭义上说,这皖南极有可能成为我毕生的家园,这里的世界,终将穿过我的一生,寂静的夜晚及密集悄然的雨滴是其中的一部分,我没理由拒绝。于是,我从沙发上爬起来,写下一段一段和此时此刻有关的文字。在白天,我想,我无法写出这样稠密而多情的篇什。此时我跟窗外暗夜里的万物一起,对雨致谢,因为它给了我灵感及书写的冲动。
雨水丰沛,我在楼下空地撒了些波斯菊的种子,还种了一棵茶花。昨天不知道是谁在那里种了两株郁金香。来来去去,我想看看,种子是否发芽。只是,野草以极快的速度占领地盘,种子被淹没了。只要它们还在土里,我就怀抱希望。试想,谁会拒绝春天如此丰富的礼物—雨水带来的生的美意可能。
在绵绵的雨水里,河流会变胖。两岸的野草一天一个模样,野花遍地,像是春天无数的眼睛。我在它们身上发现了诗性的双重性,无所顾忌但又低调矜持。
一种叫毛莨的植物,捧出满地的碎黄花,那是我爱的幼鹅般的色彩,可爱而甜美的嫩黄,带着初生的天真与朴实。如果说,在春天这样的时令里,它们不得不开花,那么这夜雨,定会带给它们更多的欢喜,催生更多的生命动力。
大地接住一场又一场的雨,植物替我们品尝每一滴雨水的味道。地衣,这种独特的生物,书上认为它是低等植物,但我认为它是雨水留在大地上最为独特的孩子。这些天,学校操场总是有人弯腰蹲地头也不抬地忙碌着,在绿色草地上,柔软的地衣被一粒一粒地捡回去。此外,我随时都能看到在户外挖野菜的人,马兰、水芹、灰灰菜,从四月的雨水里奔向菜市,跑到我们精致的餐桌上。我们在捧着饭碗,慢慢咀嚼的时候,或许也应该对雨水表达深深的敬意。
下雨了,我们躲在屋里;下雨了,我们深沉睡去。如果能做一个美好的梦,我想,我们也得感谢夜雨带来的饱满与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