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12月17日由北京市文联主办,北京曲协、北京市曲艺团承办的北京曲艺精品节目展演—— “良音妙曲绕小楼”在北京民族文化宫大剧院举行。这是为纪念著名曲艺表演艺术家、曲艺教育家、音乐教育家良小楼先生诞辰110周年举办的曲艺专场演出。我觉得为良老师办这个专场太好了,也勾起了我对良老师和他的先生冯子存老师的思念,二位善良、慈祥的笑容不停地在我脑海里闪现,一晃二位长者离开我们有30多年了。
第一次见良老师。1960年夏的一天上午,在前门小剧场观众席通道的椅子旁,站着曲艺队的几个人,围着一位坐在椅子上年岁已长却风度不凡的老师,她们在谈着什么。我打此经过,王小弦叫住我介绍说:“这是良老师!”回身对老人家又说:“曲剧乐队包澄洁。”对良老师我久闻大名未曾见过,刚想说话,就见良老师抬头眯起眼仔细地打量着我,然后笑着说:“我教你唱京韵大鼓吧!”我赶紧说:“嗓子不行又喜欢乐器,因此学唱京韵大鼓怕是不行了。”“你学的是什么乐器?”“笛子。”她想了一下说:“这样吧,要是你愿意,单位也同意的话,你去我家让老冯教你。”正当我想弄明白“老冯”是谁时,小弦在旁边对我耳语:“冯子存,良老师的先生!”在心中冯子存先生是我的神,我大喜过望,就觉得天上掉下来的馅饼砸在我头上了,忙鞠躬致谢,感谢良老师对我这无名小辈的提携关心,对一个并不熟悉的青年人毫无保留的关爱,对这份情、这份爱我是永记心中的。
第一次见冯老师。去中央歌舞团上课,我的高师父也想与我同行,主要是想见见冯老师,会会这位同行中的大名人。在冯老师家,他们二位交谈甚欢,我候在一边静静地听着,师父应冯老师邀请吹奏了一曲《双飞蝴蝶》,听罢冯老师说:“咱俩吹的完全是不同的两股劲儿,我学不成个你,你也学不成个我,咱们就互相学习吧。”冯老师给我排课都是下午的第三节,但是规定我第一节课必到,前两节课我的任务就是听。前两位学生回课完毕走了,到我上课时老师会稍微休息一下,先为我冲一杯橘汁(当时高级知识分子的饮料),而后问我听了两堂课的感想,继之回课,一般情况下他都是满意的。我觉得这一切都是因良老师的关系,是对我的特殊关照。当然回课的质量我是精心准备的,当时粮食定量每月28斤,早功一定要吹到眼冒金星为止,可以想见二两早点早已不知去向。学习了一年之后,我脱产到中国戏曲学院音乐系读书去了,毕业后改了音乐设计,请冯老师看我设计的戏。在休息室见到他,他对戏一句话都没说,只是对我放弃笛子演奏非常不满,说:“挺好的笛子扔了,太可惜了。”我则十分愧疚,让他失望了。在乐队我并不吹笛子,所以我练笛子纯粹是从小的爱好和对师父、老师的崇敬。1964年,北京曲剧《箭杆河边》在北影拍成电影。片头音乐是刘书方写的,有一段单吐加双吐的笛子领奏,吹旋律绝对是师父的强项,这种单吐双吐的吹奏肯定是他不习惯的。他把我叫去说:“徒弟,这段儿你来。”我吹下来了。师父听后很满意,让他更满意的是北影厂导演马尔路给我起了一个绰号“包笛儿”以示表彰。我心里明白,这是冯老师教授给我的吹奏技巧。
1962年9月,纪念劉宝全逝世20周年,在吉祥戏院上演了京韵大鼓专场,良老师演出了她的精品《双玉听琴》,演唱极其精彩,完全可以用精致来形容。但给我印象最深的是当时的政治协理员于真的反应。她说:“我真的不知道在我们曲艺团还有这样优秀的演员,声音、气质、风度不同凡响!无人可比。”她震惊了,如获至宝。为什么?因为在自己团里也有和骆玉笙相同级别的著名演员,这是她的骄傲,从此她对良老师尊敬有加。后来我给孙书筠老师写传记时,她也说过,大意是:“五十年代唱新段子,有领导说我男声男气,我承认。过去学刘派的女演员,一招一式都得学刘宝全,这就是男声男气的根儿。我就一直在想怎样改掉这男声男气的毛病。1962年我见到了良大姐唱的《双玉听琴》,发现这不正是我一直寻找的女声大鼓嘛!”
良老师一直以教学为业,但是现代曲目和传统曲目也多有创造,最有代表性的就是与弦师韩德福老师合作的《双玉听琴》《英台哭坟》,是她的也堪称京韵大鼓艺术史上的精品。20世纪60年代良老师五十多岁,是她艺术的巅峰时期。由于生活环境的变化,她的演唱实际上是在京韵大鼓历史上更“雅”的一种唱念表演风格。那时武段子她已少唱了,也就少了在台上“刀枪架”的表现,更重的是唱情,吐字运腔讲究、款式大方,少白派的腔儿经过韩老师的加工,良老师再把它融入刘派的唱腔中,浑然天成,少了刘派表演的刚劲,多了女性演员表演的柔美。人世的沧桑都可在她的歌唱里感觉到,堪称大家。
“文革”开始后,良老师可就受罪了。她是被揪出来的黑线人物,和走资派于真一起被专政。有人刨出了老话旧事,说她18岁嫁的那个人是汉奸,1945年日本投降之后下了大狱,说她和汉奸生活了20年,她也是汉奸。在西单剧场的院子里,红卫兵打了她,好像还有评剧院来的红卫兵,给她剃了阴阳头,场面十分恐怖。更甚的是有人让她的学生当场以殴打老师来表明划清界限,不知谁的皮带递到学生手中,皮带就这样抽打在了师父的脸上、身上,前额上的血滴答流下。在人群里我注意到打人者的脸已毫无血色,在惊惧癫狂状态下,眼角还闪着泪花。之后为这几皮带付出的是他终生不能与人言的愧疚。
我自己常常回想那个恐怖的时刻,我为我心爱的遭难的良老师心疼,我为加入红卫兵的她的学生在殴打师父时,自己眼角还飘着的泪花而惊诧。那是一种什么样的精神状态!我自己呢?绝没有上前阻止的勇气,我仅仅是一个怯懦者。那个时候人好像都疯了,此事之后我曾长时间反思,并做了一个决定,弄好自己的专业,远离一切。
再后来我知道,良老师18岁嫁过去的那家人家姓祝,属豪门一类,非常有钱且妻妾成群。在这个家,良老师因为是唱大鼓的出身,名分还不及姨太太,只因为她是名角儿年轻漂亮,才被花钱买来当摆设,多陪她那个丈夫出席各种社交活动。1925年她嫁过去,1937年祝当了汉奸。在这个家中有的是锦衣玉食,唯一没有的是真情。抗战胜利祝被逮捕下狱,她则被祝家遣散,祝家人在西山给了她几间房。北平解放后,有关人员到西山找到正在放羊的她,动员她重返舞台。从此,她有了做人的尊严,又重操旧业。作为新中国的主人,她带头组建曲艺团、赴朝慰问,参加中央歌舞团,最后选择了曲艺教育。在中央歌舞团她遇到了一直单身的笛子演奏家冯子存,二人组建起了一个温馨的家。“文化大革命”良老师的不幸遭遇,被心地善良的冯老师一一化解,在冯老师心中良老师从来就是好人,在那个年代,这是怎样的一种胸怀。以至冯老师被中国音乐学院红卫兵以不能和有问题的妻子划清界限为由,轰回了河北与山西交界的阳源县山区老家。冯老师兴致勃勃先期返乡,在当地他是传奇人物,受到乡亲们的热烈欢迎,很快打好了三间新窑洞,迎接妻女还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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